李婧回想着小时的细节,那段时光是她最后和父亲相处的时候。
也是她记忆里。
仅剩的糖果。
“原来我们早就认识。”
“你为什么不说呢?”
为什么不说呢?是在害怕什么吗?
自然是害怕的。
怕你早就不记得,怕你即使记得也无所谓那段回忆,怕你甚至是憎恨我的出现让你想起疼痛不堪的过往。
怕你消失,怕你悔恨。
怕你不再是你,我也不再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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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的结束,是橘色的夕阳落入蓝色的海平线,吹来一阵风将桌上摆着的花吹得摇曳生姿。
是她对他说,没关系的林岭。
我曾经做过很多错事,也曾有过坚持,但后来我终于明白——人世如此漫长,单单只有固执和坚持是没有用的,因为固执不能让已经离去的人回来,坚持也无法补赎自己的罪过。
林岭,死亡是一个人的必经之路,你和我也是。
世上的人都逃不过。
谁都一样。
杨林岭看着李婧耳边温顺的发丝,以及柔和的侧脸。
“……我明白。”他说得异样的艰涩。
“你明白就好。”李婧温和一笑。
是的,他已经明白。
他爱她。
久至经年,方挨过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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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会原谅,是一件太过困难的事。
杨林岭不明白这样折磨他的用意,让他受尽苦难,是为了弥补罪过吗,活着赎罪吗,可过往早就已经消散,蛛丝马迹也未曾停留。
他又该如何得到救赎。
他或许终生无法原谅自己,除非他回到从前的时光,死在某个悄无声息的日子。
而余下多年,杨骏和林欣幸福美满。
他才会心甘情愿的消散。
太疼。
过往真的太疼。
杨林岭只是学会了接受,接受了自己犯下的罪过,也接受了无论如何他也得不到谴责与弥补的机会。
可偶尔也会觉得难过。
在路过一家幼儿园时,总会想着是不是也本该有那么一个小孩曾在里面嬉笑,长久的驻足在忙碌的人群中显得十分落寞。
里面的老师看着他,最后礼貌的走出来问他,是不是有什么事,是在等人吗,还是来接自己的弟弟妹妹?
他总会仓皇地回过神,匆匆道一句抱歉。
然后狼狈离去。
在孤身一人住在空荡荡的房间时,他也会忍不住想着这间屋子其乐融融的画面,心里泛起一股密密麻麻的疼意。
逼得他面色苍白却避无可避。
这样的事频繁地在杨林岭的生活当中发生着。
看到天边的夕阳会有些悲哀地移开目光,玩得挺好的朋友约他打游戏,触到游戏界面又恍然无措地退出,在餐厅吃饭点了一碗素面,吃进嘴里才想起是不是有个还未出生的孩子没有尝过这个味道,于是便胃口全无。
浑浑噩噩,不敢停留,不敢吃饭,不敢过得太好太幸福,不敢遗忘也不敢释然。
他纵然接受。却也始终在责怪。
没有人会去指责他。
可他不会放过自己,他明白那早就已经是过往,但就是因为是过往,所以回忆起来才足够让人深刻让人疼痛。
两个月过得人不人鬼不鬼,模样憔悴又疲惫。
他脸色的苍白和透明,总给人一种下一秒就会消失的错觉。
或许又不是错觉。李婧看着他想。
杨林岭在这世上已经成了最后的孤魂,亲友具无,向前走的力量成了最深的错误。
医院电话打到李婧手机上时,她指尖正翻着书页。
书页上写。
「我们趋行在人生这个亘古的旅途,在坎坷中奔跑,在挫折里涅槃,忧愁缠满全身,痛苦飘洒一地。我们累,却无从止歇;我们苦,却无法回避。」
听筒里传来医生不确定的询问,“请问是李小姐吗?”
“我是。”
医生说,“杨先生昏迷了,手机里就近联系人只有你,你是否有时间过来呢?”
这是黄昏时刻,李婧说,“地址发我吧,麻烦您了。”
手机收到了短信,她合起书,放在书桌上。
有人说。
我们都将经历百年的孤独。
李婧在医院见到的杨林岭,就像是一个孤独了百年的旅人,历尽苦难和风尘。
他闭着眼躺在床上,和之前她见到的他判若两人。两个月迅速消瘦,面容失去血色,连唇色都十分地淡,整个人躺在床上窝在雪白的棉被里,显得格外脆弱。
到底经历了什么呢。
她在病床边坐下,叹了一口气,温柔道,“怎么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啊……”
杨林岭在半梦半醒间看到李婧柔和的脸,听到这句叹息,他眼角泛起湿意。
……他也不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