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老师,如果换做是你,你可以接受吗?”
第72章
取得方瑞亭信任的过程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 这个年纪的小孩就像是一个紧闭着外壳的蚌,强行撬开只会两败俱伤,必须要迂回作战,温水煮青蛙, 才能慢慢让他松口。
沈乐绵的优势是她从来不急, 不管男孩搭理不搭理她吧, 她总能慢条斯理地跟在后面, 让对方一直处于“我很烦”和“受不了”的中间阶段,反正只要对方还忍得了, 沈乐绵就已经胜利了一半了。
“为什么最后决定告诉我?”沈乐绵这么问他。
那天是个雨天, 小雨, 不大, 沈乐绵撑着把伞,方瑞亭坐在小渔村的木制码头边,两条裤腿卷到膝盖, 赤着脚浸在海里。
临海的地方一下雨就会变得灰蒙蒙的,让那些远海的作业渔船变得更加影影绰绰, 像是黑色的、浮在海面上的小岛。
“我没有替他们隐瞒的理由,就这么简单。”方瑞亭的嗓子有点哑。
“你真的不需要打伞?”沈乐绵试探性地把伞往外偏了偏。
“......不。”方瑞亭说。
方瑞亭自然是不会接受这种“好意”的,一个劲儿往边上躲, 仿佛沈乐绵递过来的不是伞,而是什么生化武器。
眼瞅着男孩再往旁边躲就要掉海里了, 沈乐绵只好作罢。
爱打不打吧,反正最后感冒的又不会是她!
沈乐绵幽幽地叹气,总算是理解孩子死活不穿秋裤时, 当妈的感受了。
“既然没有隐瞒的理由,怎么一开始又不愿意说?”沈乐绵又问。
方瑞亭耸了耸肩, 一条腿在水下轻轻地晃:“我也没有必须告诉你们的理由啊。”
沈乐绵无可奈何地笑了几声,并附加上了补充解释:“懂了,就是想找我们这帮‘条子’不痛快。”
方瑞亭对此不置可否,看上去也颇有些微妙的心情愉悦:“你愿意这么认为就这么认为呗。”
他不能否认,沈乐绵确实和一开始那些找他审问的警察不同。
至于具体是哪里不同......他感觉,他或许已经找到了答案。
因为他们拥有着相似的童年。
只不过沈乐绵能有幸早早得到救济,而他,只是稍微晚了几年罢了。
“我们每一个人都是善与恶的结合体,如果不加以教导,没有谁生来就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可哪怕有了是非意识,我们有的时候依旧会明知故犯——钱不够了就会想去盗窃,怒火攻心可能就会打人,人类社会中的种种罪过都是这样犯下的。”
“天主教对人类的恶性进行过分类,他们认为人类有七大原罪,傲慢,嫉妒,暴怒,怠惰,贪婪,暴食,色/欲。然而在我看来,其实每一个‘罪’只局限于个体时并不会造成很大伤害,可怕的是个体会对外进行输出,由此侵害别人的利益,毕竟,从来没有哪条法律会判刑‘自残’和‘自杀’。”
在方瑞亭看来,和沈乐绵对话就像是在淋雨,而且是丝丝细雨。
衣服不会一下子湿了个透,但总能不知不觉就变得潮乎乎的,你甚至不知道是该换还是不该,就这样变成自己的一部分。
“所以我才不要自己去死,”方瑞亭阴郁地盯着一波又一波的海浪,“自杀是懦夫才会做的事情,我永远不要和我的父母一样,到死都掀不起一点水花,与其伤害自己,还不如去伤害别人来得有意义——嘶!”
“你这小孩,思想很危险啊!”沈乐绵严肃下来,有些用力地拍了下他的脑袋瓜,打得男孩有点呆。
“害人和害己都是不该做的,不害人是身为人类的底线,不害己是身为生物的底线,你是想被人说不是人,还是不是东西?”
从来没被这样打过的方瑞亭:“......”
好吧,就算沈乐绵比那群条子要好,他果然还是很讨厌爱说教的人。
方瑞亭不爽地捂住脑袋,意外地没有想象中那样生气。
他既不想说成不是人,也不想连东西都不如。
可他还是会忍不住去想,为什么他不能和那些每天背着书包上学的小孩一样,能在校园里享受欢声笑语,能有一个会做好晚饭迎接他回来的家。
毕竟那些在别人眼里“普通”的场景,对于他来说,却是像金子一般渴望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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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亲爱的沈老师,你都跟那小鬼说了些什么?怎么别人都做不来的事,就你做到了?”门外,宋琪双臂抱胸靠着墙角,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在胳膊上轻轻打着节拍。
沈乐绵笑着摇了摇头,迎了上去,说:“也没什么,就是宣传了一下本老师年轻时的‘英勇事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