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乐绵比方瑞亭要到得早, 小楼建在半山腰处, 从房顶望过去, 正好可以看见远处作业的渔船和蔚蓝的大海。
沈乐绵很少看海, 上次看还是高中期间学校组织的外出活动。
她永远也忘不了那种第一次面对大海的感觉——
一切都显得十分渺小,无论是人还是物。
包括所谓的痛苦与烦恼。
都一并随着海浪越卷越远, 不值一提。
感受着海风拂过身体, 沈乐绵深吸了一口气, 顿感心情舒畅。
然后就听身后传来一个与明媚天气极不相符的阴郁声音。
“你道德绑架我?”
少年咬牙切齿, 握紧了拳头。
“真是不要脸。”
道德绑架?
沈乐绵觉得好笑。
她是没想到两人见面的第一句话竟会是这个,所以她没有立即转身,只是稍微顿了下, 望着遥远的海平面,微笑着反问道:“只要达到目的, 道德绑架又如何?怎样又算是道德绑架?”
“难道,为了‘不道德绑架’,而刻意要求对方回避某些手段, 就不算是‘道德绑架’了?”
“你......”
这是什么歪理?!
方瑞亭被噎住,眼神逐渐由愤怒掺入了些别的情绪, 面露嘲讽。
“身为老师,你平时就是这样教育学生的?”
他说着便挑衅地往前走了几步。
身体却一直紧绷得像把拉满的弓,时刻蓄势待发, 任何风吹草动都会让他立刻逃离。
沈乐绵终于将视线从景色移到了男生的身上。
意料之中的,男生很瘦, 身上暴露的地方基本都有伤。
衣着打扮也很狼狈,绝对不是受到过呵护的样子,但骨子里的倔强却没有被磨灭半分。
沈乐绵很熟悉这种眼神。
“我现在不是老师,”她缓慢地说,“如果你愿意,你可以把我当做......受害者家属。”
“受害者?”男生尾音上扬,语气中的嘲讽更重,甚至没什么温度地笑了声。
“救人不就该是他们条子的职责么?领着这份工资,吃着这口饭,怎么能叫受害者?哪怕不小心没了命,那也应该叫做‘牺牲’。”
沈乐绵挑了挑眉,轻笑道:“这个词确实更准确。但是,对于我们这种家属来说,牺牲和受害,差别其实不大。”
“只不过前一个更好听,更能凸显其中价值,或者说是宣传价值……却经常让人忘了他们是真的受到了伤害,毕竟‘受害’这个词本身就带有弱势的意思,从某种角度讲,并不符合保护者的身份,看你怎么理解了。”
方瑞亭没有再说话。
老实说,沈乐绵的样子就是他想象中的那种——温柔端庄,轻声细语,是没有经历过苦难的天真烂漫小绵羊。
又总是以一种“我可以帮你”,“有什么难事都可以跟我说”,“好可怜的孩子”的姿态居高临下。
多么令人厌恶。
他自然而然地把沈乐绵也归于了这一类人,什么罪错学校的老师,分明就是政府派来的洗脑机器,一点点拔掉他们的牙齿和利爪,把他们磨圆磨平,好成为“无公害”的底层大多数。
可一旦开始接触,又会觉得这个人不太一样。
非常明显。
尽管他说不出具体原因。
“你真的是老师吗?”方瑞亭的眼睛微微眯起,第二次问出了这个问题。
沈乐绵报以微笑,也是第二次回答他:“我说过,我现在的身份并不是,你也不用紧张,这里除了我们两个,没有别人。”
方瑞亭显然不信,不过慢慢的,倒也没一开始绷得那么紧了。
“要问就问,我时间有限。”他冷漠地说,“丑话说前面,不管你怎么问,我的回答都不会有什么变化。与其轮番审问我,不如调查一下那个肇事逃逸的司机,它才是害你哥受伤的真正凶手,不是吗?”
“可我今天不想聊这个。”沈乐绵摇了摇头,背着手环顾四周,再次深吸了口气,笑容惬意,“你不觉得今天的天气很好吗?”
“......”方瑞亭并不想回答这种没有意义的问题,作势要走。
沈乐绵“哎”了声,又把男孩给叫住了。
“你真的很没有耐心,”沈乐绵评价道,“好吧,既然你非要聊些什么,不如......就聊聊‘绑架’吧。”
什么叫我非要聊??
方瑞亭被她的厚颜无耻所震惊,不可思议地瞪了她一眼。
沈乐绵没给他反驳的机会,自顾自地继续道:“‘绑架’的本意是以暴力手段挟持人质,继而达成施害者的种种目的,那么你有没有想过,什么样的人才会遭到绑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