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嘉实的笑收了一半,他转身,回到原先座位之上,右手又重新卷上佛卷。
卷头有一下没一下敲打着手心,他呷了口茶,又擦了擦起雾的眼睛,耐心十足。
他说:“宗文成的南方军可不是摆设,何况,你不是也不想当海上月的人吗?”
沈嘉实说的是不想,言语里却透着一股微妙。
如果他要将逢萧玉赶出海上月,也是轻而易举的小事,之后,要再把她绑在身边,那便容易的太多。
明眼人都知道,这是沈嘉实蓄意为之,他要的就是让她感觉到自己已经站在了悬崖边上,让她心甘情愿做他的掌中雀。
“沈爷,果然是个精明的商人。”逢萧玉说。
沈嘉实对此淡淡一笑。
逢萧玉又道:“请沈爷容许我考虑一二……”
她前有狼,后有虎,个个步步紧逼,个个要了她的命。
事急从权……这个词她反复念了好几遍,那一杆笔直的傲骨弯了下去,“我愿意一月后给沈爷答案。”
沈嘉实停了节拍,直起身来,目光认真而专注,那身长褂摆动的弧轻轻拽动着逢萧玉的心,只差将她拽进无间地狱。
“那我就静候佳音了。”他说。
逢萧玉接连几天,都未上台,也未被红姨安排着唱曲。
这些个人一轮换,又来了些新鲜玩意。
逢萧玉这等人早就被抛之脑后,在海上月坐了冷板凳。
像是沈嘉实故意而为之。
楼里所有人都说,逢萧玉是要失宠了。
本人听完却是一笑了之,觑着满脸愤怒的芝芝。
她勾起芝芝的下巴,问:“生什么气?”
芝芝收敛下几分神色,不甘瘪着嘴:“听他们那些人说你,不痛快。”
逢萧玉见怪不怪,毕竟她身处海上月两年,就被说了两年,多难听的话都听过,因为在所有人的眼里,她是攀着沈嘉实的床才登上的海上月名牌。
譬如:娼妓、烂货,又或是等等之类的,就差没指着她鼻子骂,这些倒真不算什么。
她捻了一小块板栗糕放在芝芝手心,安慰:“好了,我们当初怎么说的?”
芝芝瞧了她一眼:“不要和那些人计较。”
窗外顺势传来两声‘布谷布谷’。
紧跟着,是卖馄饨的吆喝:“卖馄饨咯、买馄饨咯——”
逢萧玉松了手,提步至窗棂前,用铜钩、竹竿把大窗棂支起来,她低下头看过去,是一老一少,正弯着眼朝她笑。
少的那个,更为活泼些。
双手举成喇叭,大声的喊:“卖馄饨了,要不要来一碗啊,逢小姐。”
逢萧玉是老主顾了,现下也不会不给他们面子,她捻着几分碎银,抛到芝芝怀里。
“去,给我拿上来。”
芝芝提着一个小篮子下去了,再上来,篮子里沉甸甸的一碗白白胖胖的馄饨,逢萧玉瞧了两眼,往瓷碗下面一模,叠成小小方型的纸尖在手心里露出个尖头。
她朝窗口看下去,卖馄饨的两口人和善朝她又一笑,压着帽檐,往别处去了。
逢萧玉勺子微搅动一二,抬手,就把这碗馄饨芝芝。
“我又不太想吃了,芝芝,你帮我解决了吧。”她是这般说的。
楼里一些小丫鬟有时也是这样,碰上主子没胃口了,就能吃上几口好的。
虽说海上月的也不差——
但到底还是不能比得上独一份。
芝芝挽了袖子,就坐了下来,逢萧玉身背对着她,打开薄纸。
上面寥寥数语:尉,下午三时,小马成衣铺。
尉和玉下午三点要去小马成衣铺?可他去那干嘛。
逢萧玉记得这间铺子,和她平常去的那家是截然相反的方向,但小马家有个特点:是专供女子选衣的铺子,多数是洋装,旗袍占少数,压根没什么男人穿得衣服,且,她并未听闻尉和玉带姨太太来万城。
指尖稍稍使劲,又微微揉搓间,长条纸被逢萧玉揉成了一个小圆球。
她提起油灯外罩,把小圆球抛入其内,看它被火舌舔舐。
下午两点一刻。
逢萧玉借着上回去成衣铺拿衣服的名义,领着芝芝出了门。
她们坐上黄包车,先嘱咐车夫往城南路走,再到城南路后,抄小道去城北路。
逢萧玉到小马成衣铺时,正正好是三点整。
她进了门,全是三两成群的姐妹、好友,抑或者主仆,氛围带着少女们独特的娇俏感,让人倍感轻松,连逢萧玉都觉这不是尉和玉来的地方。
可守株待兔,最讲究一个守字。
逢萧玉领着芝芝在里头逛了起来,挑挑拣拣,眼光甚高。
见状,小二将他们迎上了风景更好的二楼,窗边还置了桌子和椅子,仿佛在等谁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