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壹梅经历过死别,亦经历过生离。
短短半年的志愿服务并未如她所愿地让她更通透一些,反而她一闭眼都是医院急救室里红红的灯,是不绝于耳的哭嚎,是来不及说再见的遗憾。
那些苦痛,陈壹梅靠近一次就共情一次,每一次共情就是一场漫长的酷刑。
累积的痛苦让她每日如同在海水中凫浮。
她抬头看教室窗外的云,低着头想坐回自己的座位。
她手里拿着满登登热水的水杯,傅恣杨和兄弟打打闹闹的路过,十分碰巧地撞到了她手中的水杯。
水洒了她满身。
陈壹梅迟钝地抬头。
傅恣杨身边的朋友忽然看着陈壹梅哈哈大笑。
陈壹梅缓缓转头,用自己疑惑的眼睛盯着傅恣杨。
傅恣杨看着陈壹梅的眼睛,她的眼睛一直这个样子,每次看你的时候有一种类似于撒娇地讨好,即使她本人根本没这种想法。
傅恣杨无数次看过这双眼睛。
看过这里疑惑的、悲伤的、难过的、开心的、害羞的情绪。
他似乎还想过要吻一吻这双眼睛。
不过这些都是,都是过去了。
陈壹梅把疑惑的目光收回来,背起自己的书包,准备回宿舍换衣服——白色半袖湿了总归是有些尴尬的。
她其实都忘记了。
这么长的时间了,她把自己埋在另外一种情绪里,分出自己多余的精力与时间去体悟别人的喜怒哀惧,导致她都忘了自己陷入了什么样的处境里。
他们的声音,随着陈壹梅远去的身影越走越远,但是那些讥笑却仿佛还在耳边。
他们肆意地嘲笑着她的所作所为,根本不会意识到自己的错误。
更因为傅恣杨的默许,他们武断地给陈壹梅套上暗恋,甚至是变态、痴心妄想的名号。
用她和李子麦对比是再平常不过的。
只可惜陈壹梅没什么比得过李子麦的。
所以讥笑和议论陈壹梅似乎成了他们相处中的语言游戏。
他本是想出言制止的。
可是那一瞬间突然就失语了。
无数次他懊悔自己那天在练舞房说出的那句话,可是覆水难收,早就来不及。
场外的阳光无比明媚,又是一年夏天,当天空中的飞机划过无暇蓝天的时候,他想:似乎他和陈壹梅的故事就是一场幻梦,从未发生过,他的朋友不知,他自己渐渐也忘记了。
他不愿意,也不想承认自己和陈壹梅的过去。
陈壹梅每次出现在他的面前,就像是把他的最讨厌的、难看的黑历史翻出来供给所有人观赏。
陈壹梅的确比不上李子麦。
一个满心满眼都是你的漂亮乖顺少女和一个带着草腥野蛮之气的乖戾女孩;一个事事回应热烈如太阳,一个像是永无知觉的寒冰——
这好像从来都不是选择题。
陈壹梅摇晃地从教学楼里出来,已经是下一个热烈的夏日了。
到这个学校已经快三年之久,时间如水,大三也快随着酷暑走进尾声。
天空碧蓝,没有一丝杂质,一架飞机轰轰地从天空中飞过,在无瑕的蓝天留下一条长长的白色尾巴。
路过操场时,被暴晒的橡胶跑道发出焦煳的气味,在滚滚热浪的空气中翻腾着。
操场还有人在顶着太阳训练。
好像也是这样的一个天气。
那时候她才刚入校半年,在大一的夏天,学校举行篮球杯比赛。
陈壹梅拿着半瓶矿泉水挤在角落里看傅恣杨打篮球比赛。她看不懂,但就是期待着傅恣杨可以从别人手里抢到球,可以一跃而起,让篮球顺着完美的抛物线,稳稳地落进球框里。
陈壹梅本以为挤在这么偏僻的角落里,不会被发现。但是当头顶投下来一片阴影的时候,她抬头却发现了靠近的傅恣杨。
汗水已经把他的衣服浸透了,他特别自然地把毛巾扔进陈壹梅的手里,然后顺走陈壹梅手中的矿泉水,根本就不给陈壹梅拒绝的机会——那是一瓶开盖的矿泉水。
篮球场上的口哨声刺耳又急促,陈壹梅一秒都不敢错过。
傅恣杨把手搭在陈壹梅的头上,笑着问:“你怎么和小橘一样,总是喜欢往角落里挤?”
陈壹梅小声地回应:“秘密。”
我们的故事是被你抛弃的独属于我一个人的秘密。
第8章 流言不是流云(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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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见没?”
“什么?”傅恣杨像被刺了一下立马地跟了一句。
“没什么,没什么。”徐凯推脱了一下,“就是陈壹梅的身材真好。”
周围人的笑就像是打开啤酒盖子那一瞬间迸溅出来的啤酒沫 ,带着腥气四溅,落在空气缝隙里,落在每个人的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