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疼痛却依旧存在。
身上的伤、哭肿的眼睛、紧张得抽搐不止的胃、熬到后半夜涌上来的疲惫感，甚至深夜的冷风也变得更加刺骨。
这段经历是黎曼枝拍哭戏时最喜欢用的回忆素材，只需要回想起那个夜晚，一切无助的、绝望的、悲伤的、茫然的情绪, 都能瞬间涌现而出。
而如今, 托她这位亲哥哥的福, 这一段最令她痛苦的回忆，以一张意味不明的照片为形式, 展现在了全世界面前。接下来她要面对的, 不只是自己回想过去时产生的负面情绪, 还有无数揣测的、嫌恶的、鄙夷的目光。
车驶出隧道, 午后的太阳重新照进车窗。
车载导航发出提示, 下一个路口就要抵达目的地。
黎曼枝在包里翻找，却在放打火机和烟盒的位置上摸到一根桃子味的戒烟糖。
小助理在前面开着车，忽然听到黎曼枝笑了一声。
她透过车内后视镜看去，见黎曼枝上车以来就没有表情的脸，难得地有了一分笑意。
而接下来，那份笑意却化为了更深的忧愁。
黎曼枝眼睛抬起，对上小助理询问的目光。
“小江回酒店了吧？”
“是的，我特意嘱咐了他身边的人，今晚的事儿瞒着他。”
黎曼枝点点头，拆了那根糖放进嘴里。
说来奇妙，偶尔她会觉得老天在眷顾自己，在她贫困之时给她向上的机会，在她心灰意冷之时送来江云照这样一颗捧着赤诚之心爱她的人。
但当她想要好好回应这份爱时，老天又把她扔进这样一个难堪的境地里去。
在片场看到那张照片后，她就动身回酒店了。上车时江云照打电话过来，她停了两秒才接起。就在这两秒里，她发现自己心里的第一反应竟然是松了口气，仿佛她知道这通电话背后带来的一定是安慰，而非质疑。
不过接起后，对面传来的声音却不是黎曼枝预想中的温柔与小心翼翼，反而有些肃杀之意。
“我让人查过了，发布这张照片的账号注册者名叫黎辉。江氏旗下的法律团队是业内顶尖的，你有需要的话随时告诉我。”
黎曼枝失笑：“谢谢你的好意，小江。不过我们公司已经……”
“这支法律团队擅长的领域不止一个方面。只要你想，让黎辉进监狱、进医院，再或者……”江云照的声音越压越低，却又恍然醒悟般突兀地中断，意识到不该让黎曼枝察觉到他不光明的这一面，“总之，我是想告诉你，我是你这一边的。”
黎曼枝这下是真的笑出声来了：“我知道。这种事儿都和我说了，你可真不把我当外人。”
江云照自己也不好意思了，清了清嗓子，再开口时声音就和缓了许多：“现在还有心思打趣我，看来这件事没有我想得那么严重。”
“的确没那么严重，你没发现黎辉和我一个姓吗？血缘关系上来说，他是我哥哥。”
电话那头江云照很明显地沉默了一会儿。
正当他还想再说些什么的时候，黎曼枝注意到有新的电话打了进来。
是黎辉。
因此，黎曼枝匆匆结束了和江云照的对话，转而接起新的来电。
电话那头的声音倒是比黎曼枝想的要冷静很多。
“说个数，你今天之内能拿出多少？”
刹车的动静让黎曼枝回过神来。
黎曼枝把车窗放下来，向外看去。
这是一个有些老旧的地下停车场，墙壁因为掉漆而斑驳，广告牌上的广告也有些年头了，外头的光从天窗照进来，光柱里映着漂浮的灰尘。
小助理转过身来有些担忧地望着黎曼枝。
“虽然我们的人都在附近，但毕竟是你一个人去，你……”
黎曼枝把嘴里那根桃子糖咬碎，咔哧咔哧地嚼了几下。
“再怎么样我和他一起生活过十八年，他是什么样的人我心里有数。”
小助理没有再说什么，将前座的一个手提包拿给黎曼枝。
黎曼枝接过来，打开拉链看了一眼——里面是一层层摞好的百元大钞。
她拉上拉链，开门下车。
这便是当时黎辉打电话来的目的了。
约在一个停车场见面，她独自来，不许带人。用五十万现钞来换他的消停，否则等着明天继续上热搜。
黎曼枝今天穿的是一双平底鞋，走起来悄无声息。她在停车场里寻找着黎辉发来的那个车牌号，脑子里却还有闲心想，早知道穿一双带跟的鞋来。电影里的谈判时分，都是由主角皮鞋跟打在地上的清脆声开场。
远处传来一声浑浊的咳嗽声，黎曼枝转头看去，黎辉坐在一辆很旧的二手车里，在打量她的四周。
开车门，关车门，两声响动后，黎曼枝坐在了自己多年未见的哥哥旁边，老旧的皮椅发出咯吱声，黎辉挪动身子，把窗户玻璃摇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