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旁观者,旁观者亦是加害者。
对于一个天真稚嫩的孩子如此,她就应该下地狱,不配得到原谅与宽恕。
陆癸笑了。
他刹那间绽放的笑容宛若黄泉路边绽放的曼珠沙华,明知诡异又危险,却还是让人忍不住一起沉沦和下坠。
“陆大人是最会得寸进尺的。陆大人忘了,三年前是您亲自将我赶出陆府的,也是您亲自与我断绝了血缘关系。陆大人怎的年纪大了反而越糊涂了呢?”
少年慵懒地倚在木椅上,声音淡漠。
当年如若不是顾将军收留了他,今时今日他只怕早成了一抹冤魂游荡在人间。
话音刚落,陆盛宛如被抽走所有力气般跌坐在了地上。
中年男人头发白了一半,在阳光的照佛下更显得衰老。
浑浊的双目是显而易见的忏悔与悲恸。
他知道,陆癸这辈子都是不可能原谅他这个做父亲的了。
其实他自己也明白。
像他这样的父亲还不如没有。
光是那个不吉利的名字,就时时刻刻的都在提醒他当初有多么的愚昧和无知。
“陆将军所言极是。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酿成了如此苦果。只是,让爹爹偶尔也来看看你过得好不好,好么?”
他也想来补偿一下陆癸多年失去的父爱。
哪怕陆癸并不需要这些。
陆癸双眼微眯,眼神里带着隐隐约约的薄怒。
“陆大人可知道官员经常频繁私下往来是会被人怀疑结党营私的。我是顾家的养子,是天策上将军的义子,是前朝昭华郡主的夫君,身份本就敏感又特殊。你三番两次地来找我是为了什么?莫不是你想在我这里抓到什么把柄再一举把我拖下水?你都可以为了箴邑花费陆家的家底带兵抓我,你现在调转过头又想来巴结我?陆大人,这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好事?您说倒戈就倒戈,说叛变就叛变。”
陆盛几近心碎。
“不,不是的。陆将军,我是把您当做亲生儿子来对待的。自古以来,哪有父母不爱子女的?我从前为了君王做了太多的糊涂事,也让你受了太多的伤害。陆将军可否给我一个赎罪的机会?我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大傻瓜,你能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
他声音哽咽甚至还带着点点哭腔。
光是看着陆癸那样宛若陌生人一般的眼神,他就心痛的要窒息。
仅仅只是一些凉薄的话语和生疏的眼神就让他饱受煎熬。
他简直不敢想象这十多年来,陆癸被自己的亲生父亲折磨和虐待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
想来一定是心痛至极。
他简直就是畜生不如。
“够了。陆大人今日来如若只是说些谄媚奉承的话那也不必了。顾府家风纯良,决不允许接受其他官员的贿赂,尤其是前朝官员。陆大人还是安心在府中等着消息,不要总想着靠巴结别人获得荣宠。”
陆癸声音陡然拔高。
望着底下哭得不能自已的男人,他一时竟有些恍惚。
这么多年动辄对他殴打和辱骂的陆盛竟然有一天也会跪在地上求他的原谅?
从前,他从未想过有一天陆盛会向他道歉。
而今当真正看到这个男人跪在他的身前卑微不已的模样,反而勾起了脑海中许多的回忆。
那些本应该尘封在过往的记忆,逐渐清晰明了。
从记事起,陆盛从未对他有过一天的好脸色。
纵使如此,他还是会很亲热的喊陆盛爹爹。
在孩子的心里,父母就是天。
当得知生父无比厌恶他的时候,他的天都要塌了。
他甚至认为自己的出生就是个错误。
再后来奶娘死了,他对陆盛心里只有了痛恨。
既然如此厌恶他,为何又要生下他?
明明也不是他自己选择要出生的。
记忆里男人打他时狰狞的面孔和现在卑微讨好的模样重叠在一起,陆癸一时间竟觉得有些可怜又可悲。
陆盛止住了哭声。
他呆滞在原地,还想再说什么时,陆癸又开口了:
“陆大人,我陆某虽姓陆,但这并不意味着我就是陆家的人,更不意味着你可以自称为我的父亲。我的父亲只有一个,那就是天策上将军顾钊。你日后不要来顾府了。顾府并不是你可以来撒泼打滚的地方。你要是喜欢儿子,你这把年纪回去再生一个都没问题。薇儿,把陆大人请出去。以后不要再放陆大人进来了。以免对我们顾府的声誉不好。”
还不等陆盛再哭诉,小五已经带着人将陆盛和柳知音抬了起来往顾府外走去。
两人被丢出顾府。
柳知音也不气恼,她拍拍裙摆在大街上众人异样的眼光里站的笔直。
而陆盛则跌坐在地上哭得泣不成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