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从未给过陆癸任何好脸色。
他自己都不敢想象陆癸是怎么在这样恶劣的环境下生存下来的。
再后来,只要陆家有半点不顺遂,他都会拿着鞭子抽打陆癸。
饶是如此,陆癸见了他还是会喊他爹爹。
清澈又闪烁着星辰的黑眸里是信任,还带着满满的爱。
到底是什么时候陆癸开始不喊他爹爹呢?
好像是他随意寻了个由头乱棍打死他奶娘那一天起吧。
从那天起,那崽子就再也没喊过他爹爹,也再也不会在他路过马厩时跑出来迎接。
为了箴朝,他连他的儿子也不要了。
可现在却告诉他,一切都是假的,其实他一直都活在谎言与梦境中被人骗的团团转。
难怪父亲让他不要过分苛责陆癸,还说一切都不是陆癸的错,话里话外总是无奈。
难怪兄长们总是让他对陆癸好一点。
在“英勇赴死”的前一天还特意派人寄回书信说不要责怪陆癸。
他只以为是父兄善良,时至如今才知道这些事情压根与陆癸没有半分关系。
当初他是想将陆癸赶出陆府的,也是父兄拦住了他的举动。
原来所有人都知道真相,而他却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陆癸是他唯一的子女,他却从来没有尽过一天当父亲的责任。
他究竟都做了些什么啊!
为了维护这样一个可笑的皇权,他把他的亲生儿子当成了敌人。
那么小的一个娃娃,却遭受了所有残忍的对待。
陆盛贴在冰冷的地砖上,泪水顺着鼻梁而下,最后落在了地上。
他的双眼紧紧地皱在一起,表情痛苦又麻木。
陆癸,还会再叫他一次爹爹么?
或许是不会了。
回想起曾经他说出口的恶言相向,陆盛心痛地几乎喘不过气。
曾经那些带着刀刃的话语和数不清的鞭打,如今却全都掉转头反插在他自己的心口处。
明明已经过去了那么多年,可他却还记得他鞭打陆癸时从未手下留情过。
疼痛从心口蔓延至全身,胸口处宛若破开了一个口子直至血流尽而亡。
陆癸说的没错,下地狱的应该是他陆盛。
他有罪,他活该下地狱,他才是该一辈子得不到宽恕与谅解。
箴邑看着素来在他面前胆小甚微的臣子神色微僵。
他还从未见过陆盛这般硬气的模样,就仿若知道了什么事情一般有恃无恐。
回想起陆家满门惨死,他不由得有些心虚。
陆家男儿各个都是武将,为了提防陆家造反,他干脆用战事将他们活活拖死。
当时与滕国对战时,箴朝粮食富余良多,但他却并没有输送粮草。
即使是这样的情况,陆家军凭着挖野草还是硬生生地熬了整整一年,甚至还带领着全城百姓一起种粮食。
如此才干更是让他谨慎和害怕。
他干脆派了心腹在城中河流里投了毒。
最后陆家满门在战场上毒发,遭受万箭穿心而死。
他对陆家是有愧的。
如今箴朝没有任何可用的武将,让他又不免有些后悔过早残害陆家和顾钊。
至少也该等他们攻入滕国时再赐死的。
而今各地都在闹造反,旁边的滕国也虎视眈眈,他头一次觉得事情已经脱离了掌控渐渐地开始朝着他不能掌控的地带发展。
想到陆家男儿尸身的惨烈,箴邑忽然就没了脾气。
说到底也是他亏欠陆家良多。
除去必死的陆癸,陆盛是陆家唯一的直系血脉。
思及此,箴邑眼中的杀意渐渐消散,只是声音仍旧冰冷:
“陆大人,你回去好好反省反省!放走了陆癸,朕本该将你打入天牢,赐你毒酒一杯。但念在你们陆家满门忠烈,朕今日姑且放你一条生路。”
“臣谢皇上。”
陆盛自嘲地笑笑。
他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低垂着头退出了宫殿。
恰巧此时,昭华郡主的轿子落在了宫殿门口。
第160章 与箴邑对峙
轿中美人如瀑乌发挽起,梳成流云髻,再戴琉璃生烟冠,中嵌一并蒂海棠,长长的珠饰颤颤垂下在鬓间摇曳,额间坠着弯玉月,穿着一身绯红轻丝鸳鸯锦月牙裙,外面罩着一层嫣红的薄丝细纹罗纱,领口与腰带处点缀着北海珍珠。
美人肌肤胜雪,华贵的气质宛若画中仙娥。
陆盛连忙恭恭敬敬地对着轿中人行礼:“臣陆盛参见昭华郡主。”
朦朦胧胧中,他总觉得郡主今日的打扮倒是与已逝的乐平公主有几分相似。
垂落的薄纱内,顾阮微微颔首。
轿子停在了殿门口,薇儿伸出手搀扶着少女缓缓下轿。
陆盛停驻在原地,心下不免生出几分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