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她们母子女三个就一起去放牧。七十年代还是合作社制度,马牛羊统归生产队饲养,大家都在生产队拿工分,各家各户只可以养一两百的自留畜。孟和家和那日苏家他们都是养足了二百只牛羊,只是这点儿牲畜其实都不够她们放的,要在以前,几百上千只都是寻常。所以,孟和她们实在用不着孩子们放牧,周末阿木尔替下她,也是让她有时间做点别的事,硝硝皮子,翻新被褥什么的,所以,说是一起放牧,其实就是她看着牛羊,孩子们自去玩耍。
因为牲畜也不多,同浩特的几家牧民有时候也一起结伴放牧,牛羊们就算不小心混在了一起也不怕,它们身上各有各的记号。这便得意了几个孩子,年纪小的凑在一起抓沙嘎(羊踝骨),挖兔子洞,或者打田鼠;年纪大一些的花样就多了,因为那达慕大会临近,他们都在全力做着准备,搏克的搏克,颠马的颠马,射箭的射箭。
阿木尔驾着旭日干不停奔跑,穆星河追不上他,但他很快就会驾着旭日干回来,于是他就这样一趟一趟从她身边呼啦啦经过,一圈一圈地转,直到差不多转够三十公里,才停下来歇一歇。
天上白云朵朵,地上牛羊成群,草原以她广阔的胸怀接纳了这个遭受了巨大不幸的女孩,用一望无垠的绿意,用自由自在的风,驱散了她心中的阴霾。
那达慕大会终于要到了,牧民们把牛羊托付给相熟的人家,呼朋引伴,或赶着勒勒车,或骑着马,一同往草原深处的大会所在地而去。路上,会不断遇到同赴盛会的人家,于是队伍不断壮大,首尾相连,蜿蜒几公里。
这时候,队伍也越来越热闹,年轻人们策马追逐,老人们拉起了琴,弹起了火不思,男男女女唱着歌,拍着手,欢乐的气氛让天空中飞过的鸟儿,都忍不住停下来盘旋,发出几声啼鸣应和。
这次出行,孟和并没有驾驶自家的勒勒车,而是跟其他浩特的人家换了马车来用,就是怕她看见了抗拒,但她却发现穆星河似乎已经不那么抗拒勒勒车了。也许这一车一车热热闹闹的景象,冲淡了那晚它给她带来的莫名诡谲的可怕形象。
于是,看她骑马累了的时候,孟和尝试着招呼她上车。起初,她有些迟疑,踟蹰不前,但在额吉第二次向她招手的时候,她驱马走了过来,下了马,在额吉的帮助下上了车,窝在她怀里,在马车的晃晃悠悠中度过了一段时光。阿木尔偶尔也会上车,马便拴在车辕,跟着并行。
赶了一天一夜的路,他们终于在一个清晨,到达了目的地,顺利安营扎寨。一整个白天,孟和什么也不让阿木尔做,让他专心准备比赛。
第二天,天空刚刚有一点亮意,一家人便到了大会现场。阿木尔一身崭新的松石绿色赛马服,头上扎着彩带,腰上也扎了颜色鲜艳的绸缎,格外意气风发。
第13章 赛马,嘎达梅林,托娅
跑马赛要在太阳升起之前进行,防着日出之后,天气太热,马出汗太多,伤着身体,也是为了发挥出赛马最好的状态。
现场彩旗飘扬,鼓角长鸣,燃烧的狼烟随风送入半空之中,男女老幼无不神采奕奕,兴高采烈。数十名参赛选手已经就位,几十匹赛马喷出的鼻息,让空气中的气息都变得有些污浊,但无人抱怨。他们兴致勃勃地指点着选手们,做着评价,预测着冠军。
穆星河在阿布和额吉的保驾护航下,顺利挤到了前排,一眼便看见了哥哥阿木尔。旭日干虽然是第一次参赛,但已经有点迫不及待,两只前蹄不停地捣着地面,喷薄的鼻息发出“嗬嗬”的声音。
穆星河忍不住冲它吹了一下骨哨——阿布也给她做了一个,它那骄傲的性子让它不予理会,但是阿木尔却闻声回了头,跟她们挥了挥手。
随着一声悠长厚重的号角声,几十匹赛马同时奔出,马蹄瞬间将地面踏得烟尘四起,让前排的穆星河吃了好大一口尘土,急剧地咳了两声。
伊徳日布赫听见,低头看着她笑道:“倒忘了这回事。”便伸手将她举了起来,让她骑坐在自己肩上。这是穆星河的爸爸从没有对她做过的事,在她心里,爸爸妈妈只有一个,而伊徳日布赫和孟和是阿布和额吉。阿布和爸爸是完全不同的人,他强壮,充满力量,就像一座山岳那样巍峨,而爸爸文质彬彬,甚至有些瘦弱,但他们有一个共同点,就是对她都是温和而有耐心的。
穆星河乍然升起,视野变得前所未有的广阔,便看见骑手们已经一溜烟儿跑远了,只能看见他们缠在头上的五彩丝带在风中飘扬,分不出谁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