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看秦娇,哎哟这样的爱人,一身的贵相,瞧瞧那气度,杜太太想了半天,也只能想出一个娇贵来。
寻常富贵人家可养不出这样的娇贵人儿。
等秦娇跟杜玉儿一走,杜太太便问六太太:“你们家姐儿可问了人家?”
这是乡话,意思是秦娇定没定亲。
六太太矜持一笑:“她还小呢,家里人都疼她,还不想早订亲事。”
杜太太再不问了,她也就是试着问一句,自家的大儿在县里也是贵人公子,自家老爷又是个官家,秦家再怎么盛名,六老爷也是个白身,私下想着许是能门当户对。这是初一见面时的想法,与六太太说了一阵儿话,这念头就去了,到底舍不得,才问了一句。
杜太太今日也是仔细打扮过的,不提防的竟与六太太撞了色,同是蓝色夹衣春袄,她头上戴着金簪子,还插了两支红珊瑚珠钗,戴着珍珠项链,手上也是一对金镯子,任谁看都富贵体面的不得了,但与六太太一比,莫名的低了一截儿。
偏偏两个姑娘的衣裳也撞了色,一个娇娇俏俏,一个贵贵气气,好看是都好看,但搁远一看,只能瞧着一个,另一个就被掩下去了。
玉姐儿也是自家娇养的,可县城里头一个贵女,搁哪儿都是被奉承着,众星捧月似的,今儿却被掩住了。掩一时能忍着,总这么被掩着,不是个事。
这才知道,什么叫世家子弟。
高粱苗长不到糜子地,这是俗话,也是道理。
小甲拿葫芦勺去舀水,一挽袖子,就露出两根银镯,手腕白嫩,手指柔细,还染着蔻丹,杜大郎只瞧了一眼就羞红了脸,转过脸再不敢看。
点了泥炉,烧上水,从细柳枝篮子里拿了一块青布铺到地下,取出茶叶茶盏,并两碟子茶点,水没热,烫不了盏,就先取了香炉,点了一支春芳歇,最后才从车里拿了个细颈天青色汝瓶,放在点心边上,等着折花的人折了花草回来插瓶。
秦娇跟杜玉儿很快就回来了,她只捏了一枝杏花,见河边的马兰长的鲜嫩,叶子细且长,也揪了几根,与杏枝一道儿给了小甲。杜玉儿也将手里采的一捧杏花与蒲公英花给了小甲,小甲挑挑拣拣的,将这些花草插进汝瓶里。
等水烧开了,小甲又舀水烫过茶盏,才拈了些雀舌放盏里,冲过头遍,又重新沏上。摆好茶盏,又回到秦娇身边,安安静静,再不多话。
这一些事,做的流畅且利索,杜大人杜太太只从一个丫头身上,可算是见识了秦氏的底蕴。
秦娇悄悄给小甲了一个大拇指,小甲用衣袖挡着脸呲着牙白了秦娇一眼,天晓得,这都是从哪里混来的做法,在家时可从没这样讲究过,偏偏要她今日非得这样做上一回。累倒是不累,就是被人不错眼的瞧着,怪不自在。
杜太太的心思又动了,又看向秦娇,如看一个金玉做的娃娃,那白胖圆脸儿是世家的体面,嫩藕似的双手也是世家的体面,若成了自家人,这些都可以变成自家的体面。
可恨门第两个字,竟叫她越想越难受。
又可恨自家老爷竟只一味与人说些没用的闲话,但凡他肯提一提,比自己提十句都有用。
六太太半分不晓得杜太太的心思,还叫她喝茶,尝一尝自家的茶点,又说今日的春游约定的匆忙,紧着做了几样简单的,很不成体统的样子,请杜太太别见怪,对付着尝一尝。
一通话叫杜太太听的不自在,心道这位秦六太太客气的太过哩,这样看着是亲和,可也带着傲气,跟咱不是一个路数上的人呢。
又将心思压下去了。
秦娇就看这位杜太太看她的眼神儿,一时冒着光,一时又暗下去,连着明暗转换了几次,脸上的神情也变换个不停,真是好生有趣。
她绷不住,只能和和气气的跟人家笑,慢声儿跟杜玉儿说话,听杜玉儿说县里的庙会,那是个水神娘娘,爱听戏,每年五月初八要起庙会,请了戏班子在娘娘庙前唱三天的大戏,大戏一唱完,必要下一场大雨的,比什么都灵……
秦娇也说西平府,说秦街,说街上的摊子与博戏,也说春天的梨花宴……
六太太与杜太太喝了茶,沿河边走了一轮,喊了几个小子,不许他们去河边,也不许去爬树,还不许去人家的田里抓毛虾……
也就六老爷跟杜大人不受干扰,说山说水说民俗,说的不亦乐乎,杜大人许多时间没这样痛快过了,又要与六老爷饮酒。
高粱小麦酿的清酒,清冽辛辣,还有些酸苦的味道,六老爷只喝了几杯,就不愿多喝了。杜大人了然的笑了笑,知他是喝不惯,就没再劝,反说起他家乡的米酒与这里的米酒的不同滋味,还说了几个趣事,六老爷没骨头似的半躺在一块石头上,眯着眼听杜大人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