族里不准早夭的长兄进族谱,说他夭折时不过七岁,不必记入。
到底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父亲已经不想深究了,当成见埋怨积的太深太多时,好像自家受的一切都是理所当然,他们也能理所当然的怨恨。
一切真论道理与圣人言,在所有私欲私愿跟前,半分不值。
魏恣行回了族,因为他身上有功名,族人便又热切起来,说要兴办族学,教出息的子弟再入仕途,重复祖上的荣光,叫魏氏门楣再添新光。
族里叫他父亲做启蒙先生,他父亲不太愿意做,族里就以他一人连累了一族的前事相逼,嫡亲的伯父又来哀求,他父亲耐不过,只能无奈应下。
怕族人缠上他,早早打发了他,叮嘱说日后只听大老爷的安排,不必管魏氏之事,抛开是非之心,父亲说他的确是亏欠了魏氏,就当是还报吧。魏氏再不好,也养了他一场,长成的人先不论,那些尚且年幼的蒙童,还能教一教的。但有微稀之希冀,也不应放弃,这是根植于骨血中的宗族牵绊,成全也罢,利用也罢,早扯不清了。
就这样吧,余生能教出几个光明堂皇的孩子,就当他是对宗族尽心尽力了……
人生际遇,实在说不准好坏,僻如父亲一生的跌宕起伏,风光不能长久,落魄也不能长久,顺意或是逆境,一样没定数,所以,所谓的好或坏,并不在别人的眼睛里,而在自己的心里。
作者有话说:
第九十四章
靖远的冬天比西平府的冬天更凛冽, 寒气似芒针,北风似刚刀,初来乍到的人遇着这种天气, 都不大好过。
十月还不算隆冬,寒气不盛, 一场风雪过后,天又放晴, 阳光照在房檐上, 不多会儿, 就晒化了存积的雪粒子,雪水顺着檐瓦流下来, 积在院墙边,渗进地里。
官宅半旧不新, 院墙是用青砖砌的, 因为此地湿润,土地咸碱度高, 墙根儿的青砖蚀的起了硝, 还有一些剥化成了土渣。墙头还有别的痕迹, 有火烧过的漆色, 也有刀兵砍过的痕迹, 看着总是不比别的官宅光鲜。
夏天修砌过一次,用石头在墙底添砌了一层, 看着更结实些, 但这个地方的土地带了碱性,几场雨下来, 墙根儿下又生了许多白色细如牛毛的芒硝, 入了冬, 天气一上冻,再被雪水一浸,墙根儿又剥落了不少土渣,新长出一层白白的硝末。
芒硝的用处,嗯,很多,但数量不多的时候,就不必想别的了,只管眼下得用的用处。
厨娘刘婶儿是当地人,她最喜欢给主人家蒸馒头,蒸馒时用的土碱不好,馒头就会酸硬,刘婶儿会将芒硝收集起来,再烧一些碱篷草和白芦草,将芒硝和草灰搅一起,倒上水滤出芒硝灰碱水,再将灰水煮干了,就能得到一层灰白色底末。刘婶儿就用这个做蒸馒头的土碱,倒是比铺里卖的土碱还好用。
这硝碱水还能洗澡,冬天天寒,靖远人多半是整个冬天都不洗澡的,只隔几天烧水擦一擦,要是衣裳换的不勤快,难免会生出虱子来。这时候就得用硝碱水洗澡,听说洗过之后就不生虱子了。
总归,这一墙根儿的芒硝,都是有用处的。
处在边境,每次看见芒硝,秦娇难免会生出别的想法,又按下了这个念头。
前阵儿靖绥又往几个县的守备营和卫所送湖盐,给军营派发的盐都不太好,大粗盐里沾了许多的沙尘泥土,黑乎乎脏兮兮的,不过没人在乎这点,有盐吃怎么都行。
但是盐池管事私下给六老爷的盐都是上好的白盐,春天开池后的第一批池盐,干净的很,只是不能这么生用,因为盐巴里头含有卤毒,得用豆子炒盐,炒的豆子爆开,卤毒挥发散去,盐粒变成半黄色,才能拿来食用。
那时,秦娇跟管事打听,盐池里生出的芒硝多不多,管事说多呢,这个东西蚀人,不能吃不能喝还有毒,春天一起风,刮的白茫茫一片,沾到脸上就要蚀的红肿了,所以都铲的倒去一个废盐池子里,只每年夏天皮子商会来买回去揉(硝)皮子。
这么多的芒硝啊?
秦娇再没问,将这一茬事撂开不提。
那时不提,这会儿更不想提,要是不起大战,她就一直不提。
去年春天才罢了大战,两方都伤了元气,很要修养几年才能恢复。小股侵扰是免不了的。
天气晴朗的时候,秦娇喜欢去城墙上远望,望河对面被荒置了的肥沃原野。
人都有觊觎之心,比如北人觊觎这里被开垦过的肥沃田地里产出的粮食,这边的人也觊觎那边水草丰美的牧场和健壮有力的马匹……
原本与靖远一河相隔的北人是扎兰合部,本来是个大中型部落,有近两万的部族,一场战事过后,便成了中小部族,只剩小三千人,许多草场被其它部族抢夺了去,女人孩子也被别的部族抢去不少,如今只剩千数人,守着一处不大的围场,在其他部族的虎视眈眈之下,艰难求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