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老爷说:“这个病难缠的很,我手上新得了半副熊骨,你走时带着,稍回豫州叫给你母亲配药。”
魏恣行想拒绝,秦娇冲他点了下头,他就没拒绝,点头谢过了六老爷。
今日不是说话的好时候,秦娇看过魏恣行,见他还好,只是脸有些红,下巴上微微长出了些淡青色的胡茬,损了几分艳色,却多了几分俊朗。
想是这一路见了许多事,眼神里多了些沉静,眉目也比以前疏阔了许多,性情也比以前温和多了,虽然还是有冷疏之态,却已然拿捏的正好的分寸度上了。
男孩子果然是要见世面的,不见世面,他还是一个精致的不通熟人情世故的琉璃人儿,好看归好看,到底浅显,叫人一眼就看透了。
一年未见,这种改变可算是惊喜了。
魏恣行暖和过来,就该吃饭了,本来还想将二十老爷和六郎十二郎都请来的,可天气不好,就没叫他们来,等风停雪住了再说。
今日有雪,恰巧魏恣行又来家,是桩喜事,合该饮酒一祝。秦疏叫小丁去搬了一坛高粱酒出来,要给魏恣行尝尝味道。
这是今年春天酿下的,拢共几坛,等闲不喝的。去年的旧高粱,生了虫子,筛过一遍,生虫子的喂了鸡,没生虫的辗过壳,蒸熟了拌上酿三仙酒用芽曲,装坛叫它发酵,那时也不知道这样酿出来的酒是个什么味道,想着应该和三仙酒差不多……后来开了一坛才发现,这酒冲鼻的很,酒汤也比三仙酒清洌些,口感微苦,不太顺口。
又酵了两个月,再开坛时发现,已经生了窖气,很像窖豆子酱开坛时的味道,微酸带香,已与三仙酒的味道全然不同了。
生饮涩口,还有些微苦气味,加些冰糖煮着喝倒还好,要是就着盐渍梅子,又是另一番味道,几乎尝不出苦涩味。
堂屋里生着火炉,先煮过酒,小甲又换了一口青石小锅,炙了些甘草红枣大麦,炙的颜色焦黄之后,加了些热水,叫慢慢煮着,天寒的时候,就拿这个做饮,不易生病咳嗽。
今日有一道鱼汤酿豆腐丸子,鱼是铁骑营在河面凿冰饮马时捞上来的,他们天天凿冰捞鱼,河里鲤鱼多,这个鱼吃着也还好,就是刺多,得抿着吃,他们不耐烦吃这个,就兜着鱼来找崔胜,想换些羊肉吃。
崔胜问过秦娇,给了她们一整只绵羊,然后这些人连送了几天鱼。
自家吃呢,家里半大孩子多,也怕扎了喉咙,就先炸一炸,再倒上开水煮,煮的鱼肉都化成泥,就用细箩筛去鱼刺鱼骨肉渣,只留用鱼汤,专门用来煮豆腐丸子或是面条,一大锅香气腾腾暖暖和和汤水,一顿饭下来,也就什么都不剩了。
鱼汤豆腐丸子一端上桌,小甲先给主人家各舀了一碗,还剩大半盆,往旁边的桌子一放,得了令的几个半大小子立时就给抢完了。
他们都好胃口,一张厚面饼两碗鱼汤,蹲在火炉边,什么配菜都不用,一口饼一口汤,吃的可满足。
他们的好胃口,带着大家的胃口都不错,很快就吃完,叫丫头们收拾了,只留下一碟盐梅子和两碟下酒小菜,供六老爷他们喝酒时就用。
饮着酒,便闲说起话来——
魏恣行早春考了生员试,从童生到秀才,一直三月半才放了榜,赴过谢师宴、同交宴等宴会,已近四月中旬,天彻底大暖了,他才与大老爷告了别,往豫州去。
路上倒还算平顺,不过是迷了几次路,被人拦着抢了些银子,与同行之人采食菌子腹痛了几天,下雨时时不小心淋湿了路凭,又在那里逗留了几日,重新去补了一张。
进了豫州,寻到了族地,才与相别二十多年的父母相见,毕竟分别的太久,他早不记得父母的容貌,相认之后,因为缺了相处的情份,两下里难免拘紧。
父亲是豁达之人,这些年的逆境,既磨练了他的身体,也磨练了他的心性,在俗事上很看的开,他知道族人对他存了怨气,关乎到仕途富贵的事,等闲不能释怀,索性也就不强求了。他家以前的宅子田地都被族人分了去,他回来了,也没人说归还的事,他也没去要,和妻子两个找了处僻静的地方住下,赁了几亩田地,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大概最大的不便就是手头没有银子使,不过这也不碍什么,再艰难的境况他都经过,食物都能从地里种,衣裳布匹也能自己织,寻常人家过的日子,他也一样能过。
母亲是个坚韧柔婉的女人,她能打理家事,织布裁衣,毫无怨言的跟着丈夫的脚步,做了一个不离不弃的贤内助。
身体的苦难,承受习惯了也就不觉得那是一种苦难,而真正不能释怀的反而是心里存的那些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