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连西平府如此清平的地方,吏治也能腐坏成这样,何况他处?
三老太爷倒是平常心,还劝七老爷不必激愤,从古至今,不论君王多贤明,地方的吏治也从未清明过,况当今还不是个明君。国祚昏庸,上无道,下便无德,上行下效,今日之庸弊,已非朝夕之祸,乃是久积重疾,不好治了。
通读前史,这种重疾所致的情况无非两种,一种积重难返,药石无医;一种大刀阔斧,剜去腐肉,再用重药,向死而生。
至于眼下,剜肉的人轮不到七老爷,下药方的人更轮不到七老爷,悲愤无用,且先看着吧。
七老爷年轻人心性,叫他眼看着那些糟污事,他是看不下去的,正巧庄子里也受了灾,就带着秦毓去庄子了。
秦娇也想去的,正巧小日子来了,丁姆姆怕她受寒,可小心的盯着,外头多站一会儿都能念叨大半天,秦娇没法儿,只能把琉哥儿交给秦疏带着,她自己坐火盆边,给琉哥儿缝棉肚兜儿。
七太太身子越发的重,外面冰天雪地的不好叫她出去,三老太太连问安都叫她免了,只让她在中午天稍稍暖和些再来。至于琉哥儿,也是个胆大心野的,一刻都不愿意在屋里闲待,非要往外头跑,秦疏给他套了件厚棉袄,穿的扎扎实实的带去坐冰车车。这么冻的天,他能耍的热气腾腾的回来,再给喝一盅温蜜水,棉袄一脱,溜进秦娇怀里就睡了。
徐姑姑会过来看他,她手上凉,不敢伸进衣裳里,看他睡的红朴朴的安稳,就会回去。
丁姆姆摩挲着琉哥儿的头顶,爱怜似的说:“咱们娇娇会看护孩子,以后也能养住……”
是说三奶奶又生下的那个女孩儿,三个多月都会认人了,不知怎么的就着了风,没过两天,孩子就抽搐着没了,三奶奶哭的死去活来,抱着不撒手,还是二太太抢下来,叫三爷裹了被子装匣子里,抱出来埋了。
然后三奶奶就病了,到如今都没好,哥儿也叫二奶奶带着了。
七老爷跟秦毓回来时,天都黑了,冬天日短,天色又不好,未时末,天就暗了,敢回家来,屋里已经点了灯。
这一路冻的不轻,秦毓不停的搓手跺脚,塞了兔毛的皮靴上都是化过的雪水,已经冻硬了。采青端了盆温水,叫秦毓泡脚,丁姆姆却没让,先舀了半盆雪,给他搓了脸,又搓过手,还想给搓脚,却被秦毓躲开了,自己抓了两把覆到脚上,呲牙咧嘴的搓了一顿,搓的脚上有了知觉,才将脚放在温水里……
小丙也学着搓了一遍,就用秦毓泡过的温水洗了脚,然后才说起庄子上的事——
“农庄那边压塌了两间房,人没伤着,受了寒,城里不好抓药,就去半坡庄子上,拿了些柴胡甘草,回去熬着喝,还发着热,也不晓得熬不熬的过来。半坡庄子,嗯,冻死了一窝猪崽儿,羊羔子也冻死了几只,鸡鸭倒没事,七老爷说庄里麦秸还有些,叫给猪圈里多铺些。二十三杀年猪,嘿嘿。”
小甲就说小丙连事都不会说,东一句西一句的,心眼子都长在肚子里了,大约只记得杀年猪吃肉了。
轮到秦毓,他更言简意赅,只说了两个字:“还好。”
丁姆姆还挺会给他搭腔:“好就成么,敢过了年,天就暖和了。”
是呢,过年总归是喜庆事。
六老爷寄回了信,许是大雪封路,路上耽搁的久了,包信纸的油纸都磨破了,信也潮湿,放火盆边烤了一会儿才折了信包,好大一包,里头有六老爷写的,也有四老爷写的,还稍了另外两个同城举子的信。
六老爷信中说偏安在西平府时,只当天下与西平府一般的安然太平,去了外面才知,这天下已然腐坏至极。
从西平府到陵京,一路所见所闻不忍入眼入耳,景像已不似人间状,到了陵京,又是一番光景,烟柳繁华处,锦绣歌舞升平地,奢糜颓败者众多,醉生梦死者众多,一夜花般游荡,千金轻掷。尤不知各处生民正艰难挣扎着求生。
当今沉迷丹道,一心想求长生不老之术,已辍朝两年有余,朝政疏散,幸亏还有诸位能臣佐理,并未完全荒废了。
秋上一场风暴海啸席卷了宁波府、济宁府等几地,济宁府尤其严重,海水倒灌进来,连着淹了几座城,就连那边的采盐场都冲毁了。几个城数十多万人,只逃了两三成,海水冲毁了城墙,将城内民区冲成泥浆之地,一应屋舍全不存留。
灾情折子上报来时,当今尤在丹房与御女双修,看了折子,嫌朝臣们闹哄哄不安宁,索性写了道罪已诏应付了事,余下全不理会,又回了丹房。
左辅杨老大人,七十多岁的老人,当时就被今当气的昏厥了过去,醒来后犹不敢撂手,颤颤巍巍与一众同朝商拟赈灾的议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