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天赐似的美景,一行人却无心观赏,匆匆这样掠过了。
直到在城门口遇着顾大舅,六老爷脸上才带了笑模样,然后就是百感交集,一时无言。六太太一路的悬心猛的放下来,想着这一程的艰难,不由红了眼眶。
回到了顾家,见到顾家的两位老人后,六太太已是泣不成声,跪伏在老太太怀里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顾家外祖母不知其中原因,只当是女儿离家日久想父母兄弟想的很了,便等六太太哭过一阵子,就拉她起来,叫她去给嫂子们见礼。
六太太只能擦了把脸起来,去跟嫂子见礼,又拉着三个孩子见了外祖父外祖母,舅舅舅母并一干表兄弟姐妹。
顾家外祖母也是头一次见大女儿家的外孙,搂着两个衣着一模一样的小子贴脸疼了一小会儿,就让他们跟表兄弟们玩去了。又搂了秦娇,可头可脸的摩挲,这样一个软嘟嘟的姑娘,怎么疼爱都不够。
这边一放手,又给大舅母搂了去,等稀罕够了,就招了自家的女儿侄女过来,两下里一介绍,就让小姐妹们自己说话去,她们妯娌边陪六太太说话,还叫人端了热水来,让这娘儿几个洗一洗风尘。
大舅母接了水,亲自给六太太端跟前,给挽了衣袖,掸过衣裳上的尘土,等六太太洗罢,又给拢了拢被帕子弄乱的头发。二舅母要给秦娇梳洗,被秦娇躲开了,她又叫人打水给丁姆姆洗脸。小甲端着水盆,主仆两个一并洗过,这才清清爽爽的重新坐下喝茶。
大舅家四个孩子,两个儿子两个姑娘,都过了能撂手的年龄,二舅家一个儿子一个姑娘,姑娘七八岁,小子才三四岁,身边不能离了人。
在秦娇这里论,只一个大表兄大表姐,余下皆是表弟表妹,按排序唤就可以。
大表兄十八岁,要成婚的就是他,原打算再迟两年再成婚,只因未婚妻家要举家北迁,两家一商量,就在迁走之前将婚事结了,各自安心。
大表姐十六岁,端端柔柔的一个姑娘,说话的声音又和缓又纤细又婉转,听着好听,就是跟她说话得耐心,心急的人只听她说话都得把人累死。
二表妹也很娇,比秦娇小两个月,说话带小掐嗓的娇,正常人叫爹妈就是爹爹妈妈,她不这么叫,她拉长了声儿掐着小嗓子喊:大大(da,二声,父亲的意思)~,妈(三声)呀~,头一次听,就给秦娇激起了一胳膊的鸡皮疙瘩,但这家里家外好像已经听惯了,并没觉的酸腻腻的难受。
二表弟比秦毓大一岁,也淘,且与他二姐是天生的冤家,这个爱淘,那个爱告状,天天闹的家里不安生,不是这个闹就是那个哭。
二舅家的三表妹年岁月,还没定性,贪玩儿的很。有时爱跟姐姐耍,有时爱跟哥哥玩儿,那两个一闹,这个滑手就溜回老太太院里,爬墙头上看长辈们训他们两个。
小表弟才说通顺了话,二舅母要在学馆那头忙,他多半是跟着祖父祖母住的,壮憨憨的一个小家伙。
大舅母二舅母都是好打交道的人,二舅母行事寻常,中规中矩。二舅母有点儿小款儿,但在家里摆不起来,只能跟外头摆一摆,于是左右人家喜欢说她不愧是山长夫人。
为着大表兄的婚事,家里正忙着,才趁天暖和了拾掇了新房,这几日又要糊新窗纱,刷清漆,还得在院里晒几日新棉,缝妆新的被褥。
大舅母就说:“可巧大妹妹回来了,等你歇好了,正好帮着捋棉絮,八套铺盖呢,捋棉絮是个絮叨活儿,缠着人什么都做不好,可愁人。”
六太太却说:“再给我指派个别的活计吧,洒扫院子也使得,切菜也使得,和面做饭也使得,我鼻子上得了个坏毛病,棉絮子一冲,得打几个月的喷嚏。”
那就不成了,大舅母只得寻思另请族里的父母儿女俱全的全福人来帮着捋棉絮。
又问了一路的行程,六太太也说除了劳累些,别的倒还好,途中确是好风景,还与关口县的县令一家子同去游了一回春,别的事,一字没提。
久别不见的亲人总有许多话要说,尤其是久别之后的母女俩,两个舅母很体贴的准备饭食去了,留下六太太跟顾外祖母说话。
秦娇也跟着大表姐去看自家要住的院子了,顾家在澄城也算是大户人家,祖上的宅地建的风光体面,虽然后来人才凋零,人丁不如以前丰硕,但旧宅子的体面还在,大门前的楣桩石上生了苔,桩子却仍站的结实,风雨不动。
顾家的田产足够维持老宅屋的修护,隔一两年就要刷一回漆,修补一回旧墙角,换一次旧门窗,清理一回屋子……人们总是在处于没落时,对先时的荣耀念念不忘,秦氏如此,顾氏亦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