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话的内侍去了。杨铄躺在床上,看了看自己血迹斑斑的龙袍:“来人……给朕更衣……”
孙璐赶紧拿出一件新的龙袍过来,杨铄却摇着头,尽管手臂已经抬不起来,但还是颤抖着用手指指着那件藏蓝色冕服。
四五个嫔妃忙活了好一阵才给杨铄穿好那件只有在典礼时才会穿上的冕服。孙璐拿起冕鎏,正要给杨铄带上,忽见门口一个黑色的影子越来越近。她以为是魏岚,赶紧放下冕鎏跑出去。
来的人是张尧,看到皇后娘娘风风火火地跑出来,十分诧异,赶紧跪拜道:“臣张尧参见皇后娘娘。”
“怎么是你?”孙璐踉跄地往后退着,难掩惊恐:“魏岚呢?”
杨铄也听到了动静,不顾嫔妃的阻拦,挪到门前,把最后一丝希望落在张尧身上:“魏岚呢?”
张尧避无可避:“魏阁主……今早殁了……他的尸身,停在天蛛阁内……”
杨铄没有吃惊,似乎早就预料到了,但他身子一晃,昏倒了,宫里又是一阵手忙脚乱。直到第二天早上,他才悠悠转醒,抬眼正看到帐顶的金丝流苏荷包,不禁勾起他十年前与魏岚初次表露身份的那个清晨。
泪,从杨铄的眼角淌下来。他沉浸了好久,好像并不惊讶,也不难过,他早知道魏岚的身体已经撑不了几日,可为什么还是会昏倒呢?
“传旨。”杨铄气若游丝:“魏岚剿灭逆魁,有功社稷,以亲王礼随葬帝陵。”
这已经逾制了,但孙璐还是提笔按杨铄的意思写下圣旨,加盖玉玺,昭告天下。
杨铄挣扎着坐起来,突然感觉好像没那么累了。他扫了眼跪在地上哭哭啼啼的嫔妃们,轻声道:“你们带上各自的孩子,都回去把礼服换上,去太庙。”
众人陆续离开,孙璐再次为杨铄换上冕服,她自己也换上了那件青色翟衣。太庙内,杨铄侧坐,众嫔妃和皇子跪在下面。孙璐跪在嫔妃之前,见杨铄指了指身侧的椅子:“皇后坐。”
孙璐坐下。杨铄召过太子杨涟:“太子杨涟,才惟明哲,至性仁孝,宜承继大统。”
杨涟叩首再拜,可能是蛊虫的毒性还没完全治愈,他的面色有些苍白,眼神也不似之前那般灵动。
杨铄把杨涟叫到身前,拭去他的眼泪,轻抚他的额头:“涟儿,别哭。以后要多孝顺你娘,朝廷里的事多看多学,你会比朕做得更好。”
杨涟收起了泪水,许是想起了之前“喜怒不形于色”的教诲,再叩首道:“臣杨涟谨记父皇教诲。”
“好……”杨铄咳嗽着:“你先退下吧。”
杨涟有些惊讶,他转头看向孙璐。孙璐正轻拍着杨铄的后背,眼神示意杨涟先行离开。
杨涟走了,杨铄叹了口气,看着地上剩下的五个皇子:“宫里孩子娇贵,难以养活,便是到了二十几岁,也有不少一命呜呼的。朕……不能不想着万一。”
他的声音突然提高了一些:“若太子无嗣早殇,由皇后从其余诸子中择贤者立。不论你们将来谁做了皇帝,都必须以嫡母之孝礼奉养皇后。”
孙璐没有想到杨铄居然还会在这个时候想着自己,刚想推辞一番,杨铄又说:“今日,你们当着祖宗的面起誓,朕死之后,若谁不敬皇后,天地不容!”
真心也好,假意也罢,总之诸位皇子、六宫嫔妃都在杨氏祖宗面前发下了毒誓。
“都走吧……”杨铄的目光渐渐黯淡下去。众人哭哭啼啼地下去,孙璐刚一动,就被杨铄抓住了手。他的手指冰凉,孙璐赶紧用双手握住,眼中含泪:“陛下……”
“人都走了……”杨铄咳着血:“朕年幼时,曾遭叶氏虐待。倘若真的……”杨铄又咳起来,声音也开始模糊:“你能……对皇儿们……好吗?”
孙璐赶忙举手起誓,不料杨铄按住了她的手,没有让她在祖宗面前发誓:“答应朕……”
孙璐点头,已然泣不成声。
“朕曾经在一棵许愿树上许愿,说让上天再多给朕一两年的时间,朕还要好好治理这个国家……没想到,这么快就到了……”
“新君登基之后,就颁布朕的遗诏,大赦天下,废除天蛛。其余五个孩子的王爵你和涟儿斟酌着来。”说完,杨铄摇晃着要起身,孙璐扶起他。杨铄走到中间,在蒲团上跪下,孙璐跟着跪在后面。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若上天仍不肯饶恕父皇的罪孽,就请都降在儿臣身上,不要再连累后人……”末了,杨铄叩首。
过了许久,孙璐忍不住上前查看,杨铄已经没了动静。
紫微终已归天去,遗恨未赏尘世春。
……
丧礼、下葬、登基、摄政、大赦天下,一切都在按部就班地进行着。杨涟坐上龙椅,接受大臣们的朝贺。孙璐搬进了尘封已久的慈宁宫,如今的慈宁宫已经被修缮一新,孙璐略看了一圈,点头道:“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