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什么特殊理由,只是想听。
若是我等不到成白发老头子,也一样。要把我没几斤重的骨灰洒到山谷那条百步洪里,那是我的归宿。
熟人办的婚礼隆重,我孤身悄声地坐在喜宴的角落,双手捏揉一张餐巾纸,没动过塑料包裹的消毒筷子。
八道冷菜过,六道荤菜、八道素菜间差上桌,清蒸黄鳝、红烧大鳖老常客,衬得一盆盐菜炒笋下饭。最后一道非莲子汤即红糖姜汁,加了红彤枸杞或撒些芝麻核桃肉,未来得及吃米饭垫肚子的人当了主食。
大人碗筷边蟹壳鱼刺、虾皮肉骨堆成山,一桌子开的酒盖几十,小孩大块啖肉吞饭,剩我面前顶干净。
纵我静默无声的坐着,邻边的大嫂子也扯着嗓门也不放过,逮住我这个生人,非要哄我喝一碗大白,问我年纪工作,扒我家里边的事,问候父母爷娘叔伯姑舅,一个劲的夸我长的好,面相有福气,硬说要给我介绍媳妇儿。
同桌的人一个个爱凑事应和女人的话题,一个赛一个的热情,七嘴八舌有一句每一句跟我套话贴近乎。我撑着脸上礼貌的笑,按顺序逐一不紧不慢的半真半假的答。
等盛满番薯烧的陶碗举到我面前,我托病拒绝,大嫂子转头变脸,嘴里嘀咕不再理我。
没一人认出我。
喜宴上少有我这般不识趣的人,我躲开摄像的镜头,在新人们因解不出难题的喜庆氛围内,迎合众人拍拍手。
新人脸上仰着笑,赔罪似得向大朵快颐的宾客们敬酒。
闹婚的习俗沿袭至今,全是恶俗的捉弄,已谈不上祝福。
面上沾了酱汁汤水的亲朋故里吃饱喝足,转着眼珠子考量新郎新娘臃肿的红喜服,手上准备着,好趁这好时候坑一把好处,闹得人不耐烦,只得拿几条烟,两瓶酒就做赔礼。
圆桌上人倒得酒新人得喝光,不然只得受罚。也有两三个年轻母亲,替孩子们多讨要了几袋喜糖,几包红纸包的硬币沉甸甸地挂在脖子上,垂在胸前。
解不开,喝不下,就得多送礼。红白喜事就是赔钱图热闹,主家人恼不得。
但凡来的都是客,没邀的赖皮亲戚提着薄礼不请自来,也绝不能拂了面子。
宴上有人发酒疯胡闹的,得好着脸。好日子里的忍气吞声全都是为了日后子孙福旺着想。
红喜事必得挑在好日子,敲锣打鼓抬花轿打鞭炮,娘舅横抱,小弟提鞋,姊妹守门,爹娘宰了娘舅送来的羊,开了小叔赠的酒,全成了宾客的肚中玩意。
凌晨吉时,轰声混噼里啪啦中,映着漫天的彩色碎纸屑,媒婆迎着新郎官、新乌娘进了楼上洞房。
人人都乐意跑去看热闹,顺手牵点烟酒回,新房里早满得站不下闲人,孩子们闹腾哭喊着也要去凑热闹,纷纷被长辈拦下掌拍小嘴好好教训一顿。
也有不介意的,竟也大咧跟孩童们说些没羞的事,开玩笑的把孩子们两两凑对算作娃娃亲,臊得小伙子小姑娘们面面相觑红了脸,男娃吐舌女娃哭撒腿跑了开。
四肢短胖的胖小囡落了队,迈着小短腿磕磕绊绊得跑,没能跟上,跌在我脚边,一屁股坐地上,闭眼咧嘴,开嗓就哭,哭得白胖小脸红,自个也不起来。
周边吵闹的很,小囡的父母不知忙活些什,大人顾及不得,小老人自顾自的玩开,估计是嫌小囡蠢笨,不愿带她一块。
大人假笑交际,孩子也跟着受罪。
后悔不该顾着熟人的面子来一趟,送了钱惹得麻烦。
我扶起胖囡,拍拍她沾了泥灰的小屁股,见她仰起头,湿漉漉的黑眼睛盯着我看,说不出几句哄孩子的话,沉吟半会儿,弯腰抱起她寻到正围着空桌拿四王扑克牌玩摊麦油脂的小猢狲们,轻轻地把小囡放在他们之中,等着她接过卡片笑开,我揉揉她头上的软毛,捏过她胖糯的脸蛋。
守在一旁盯着这群小猢狲们,他们不敢再故技重施,等胖小囡高兴地咿呀着,撞进她哥哥模样的人怀里,我笑笑,悄悄和她招了招手,转身走出门。
走近黑夜里,才想起过了吃药的时间。身后好像站着人,我有所感知匆匆一瞥,没看清那人。
小洋房二楼的灯澄亮,喧闹嗡嗡,煽动的影打贴窗上的红彤双喜字显眼。
囍。
我喜欢双个喜字,好看的很。比起来,单个喜字差了些红事该有味儿。
异样的感觉溢到眼前,我没能捕捉,过去了,没看清,草草放弃,迈开腿走上黑灯瞎火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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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年成:台州片临三小片,吴语一支里方言的音译,类似于现在所说的份子钱;
小老人:就是小孩子的意思。
2.番薯酒:一般人家在年前自己用番薯蒸出来的白酒,酒劲较大,一般混着玉米小麦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