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学的医,也知自己时日无多吧。」
他的耿直在我的意料之内,只能庆幸这回遇到的是熟人,好好谈谈说不定还有几分敷衍过去的机会。
我点点头,表示对自个活不长的事一早知晓,在国外疗养那几年虽未起大用处也聊胜于无,叫他莫大惊小怪与声张。
「我会告诉徐医生,叫他回去家里边。」眼含悲戚,他放下手中的花杯,抽出帕子拭去指尖水渍。
「我们会尽量帮您。」
看他说的认真严肃,我不置可否的朝他一笑,不大忍心打击他的好意。
其实,知情人都晓得实在无必要在我这必死之人的身上耗费太多的有效资源
21.
谢绝大饼子的好意,我办完出院手续,坐车回了乡,搬进先前就看好的房子里。先前我准备返乡,就寻同乡的发小影子替我在老家山腰上看了间房,我草草地知晓情况后,付了全款买下,请人改装了屋子。
出去的几年,盘山公路恰好爬升至山腰处没再往上,说是盘山公路会毁掉老爷殿底下的地脉,留守家族的老人们怕坏了风水不大同意,后来山腰以上的人渐渐稀少,修路的事情搁置下来,没了后文。
念想着旧时的事,我回了趟老宅。
至公路尽头下了铁皮车,我上车前已付清车费,十来块倒也不贵。
开车的人是个龅牙的老头子,头发花白左脚小跛,浑黄的眼珠子贪钱的贼光掩不住,本以为能从我这赚一笔,瞧我到了路尽头还要往前边的山路上走,跟见了鬼似的,一溜烟的开车调头跑了。
前边是地方所传的死地,久无人来往,教人越传越迷糊。前些年听闻有个妇人偷盗坠下山崖,没几天在山下寻到的尸身就剩一副森森白骨。
地方人都说,古老爷殿奉的神发了疯,成了邪,山头的地儿诡,不能乱闯,不然必得报应。
都是些哪跟哪的,我听了,全当笑话。
山高水远,一路沿先人开凿出的崖壁小路盘旋攀登,我体力不行,弓着腰走几步就得扶着嶙峋的巨石休息片刻,喘过气后摸摸额头冷汗才继续。
身上穿的衣裤都较宽松,没有手脚不便的忧虑,但仍觉得衣物累赘,脚步拖沓。实在累极了,干脆坐在土里、石上,不嫌泥污土脏,翻出包里的塑料瓶,仰头小口地补充水分。
水带多了过重,我无法承受如此大的负担上山。
虽想寻人同我一块,但我与这地儿隔绝多年,时代推进后大多数年轻人在外打拼,几乎不回,而老人们手脚不利索,我更是因性子原因,与族里族外的亲眷友朋皆处不来。
为数不多的几个旧人这几日遇上多事,脱不开身,不便陪我走上一遭。
山里雾大,透湿了路上的酸红黏土,脏了我的黑布鞋。
到了老宅门口,停脚往路边草上一蹭,能清个七七八八。
老宅久无人烟,里外托影子定期打理着,倒也不甚塌败,破败灰也没积上。院门口的铜门锈了发绿,固牢了老锁,埋在家边土里的钥匙也变了形状,开的时候废了不小的劲。
兜兜转转,我没久留。
祠堂里拜过了数百代代族长的无名牌子,我取走了传下的古董匕首,一路晃荡,不紧不慢地回了山腰上的屋头,把匕首塞进了枕头底下。
匕首不知是从何而来的,有的说是哪代的穷困先祖在山上捡到,还不巧瞧见了神迹就一代代当神赐传下来,也有得说是坟里出来的东西不干净的很。几朝末期战乱四起,起了贼心的族人拿去贱卖,不少行里人看了都说东西是好可没人敢收。
后来,哥和嫂子听说我回国领着他们的孩子一同来拜访我。陈家大宅前我把匕首郑重地赠给了我唯一的侄子,并慎重地抓着那孩子的肩膀嘱托他定要将这匕首藏在枕头下。
22.
天渐冷,院里的花花草草经影子的手打理,已长得有些样子。我待身体好些,正逢熟人的婚事大办。
于我而言,能够给我递喜帖,邀请我参加的人,都叫熟人。也就刚回乡的那几年,我掺和过两回红白喜事,往后嫌麻烦,请人送去该送的人情,算是心意到了。
婚姻二字,挺好写,尤其双喜字,好看的很,念起来也好听,偏与我无缘。
原打算做一辈子绝不沾性的人,日后拐个不哭不闹的省心孩子做后继人,把老陈家祭在废墟里的老匕首传给他。
先前在国外没控住自个破了戒,与人缠了两回,不见老天眷顾。
也怪不得老天爷,我这弱身子,得不来孩子;纵使有了,寿命撑不到孩子大的那天,也养不大底子差的孩子。
后头,我干脆不打收养孩子的算盘,思量着哪日把哥嫂一家接回家入族谱,陈家祖业传给他两收养的那小子,嘱托他记得,等我这个老头子两眼一闭撒手人寰,要哭着高唱故里的丧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