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辈子+番外(20)

18.

恍惚,它迫不及待地背离我,不肯亲眼看我长成整日忙于家庭工作,身上成天散发着油脂和体液气味的常人。

我和它开始谈判,开始划分各自所属的疆域,已永远属于它的,我夺不回来;暂时属于我的,终将归属于它。

我发起高热。

高矮瘦胖的各色人影在我的身边穿梭,白色的,黑色的,蓝白相间的。无数件衣裳的边角摩擦窸窣。

郎中身为医生时常来的,来将冰冷的液体通过戳进我身体的针送入我血液流动迟缓的血管,又往常黑脸朝他骂了些什么。

他低头不吭声的忍受,像极了当初在无所事事老人面前沉默的模样。

所有人都压着嗓子说话,话语从他们唇瓣开出的缝隙中逃出,像是水的最深处传来的回响。

水。

盯着惨白的天花板旋转着朝我逼近,昏沉而窒息的漂浮,我神志不清、胡言乱语,小口啜饮着他送到嘴边的温水。

身处世界的一切仿佛如潮一股脑儿的涌入我的脑内,又退去,残下无边际的空白,和怔愣迷惘的认知。

我的感官,高度兴奋而异常迟缓,我的耳边仿佛有人敲着牛皮打鼓,突突作响。

水中暗流涌动,灌进耳里,敲击耳膜,像是溺死者在失去意识前,所感受的。

他眼里滚烫的泪水,在夜深无人的片刻,滴在我的皮肤上。

莫名的,我想起第一次游荡见他,他背过脸,说的话。

我们都在山上。

山下,有条百步洪。

19.

十二月七日,大雪。莫名的,这一天我昏厥的头脑格外明朗。

稀奇的,他送了我一件礼物。

通体漆黑的匕首,刃锋闪烁着如他眼珠的光泽,刀身镂刻繁杂流云隐兽,兽头硕大,面目狰狞。

恶兽挣扎着破出流云。

他嘱咐我,将匕首放在我的枕头底下。我问他缘由,他笑着卖关子。

这是他家乡的习俗,可做护身符,保我平安。

我起不了身,只得弱弱的应下,任由他把这锋利的物件套上不合刃的鞘,塞进我的枕头下。

「你腹部的伤口,是匕首割的吗?」我意识恍惚,想起他腹部的伤口,扯动干裂的嘴唇问他。

「是。」他端起乘温水的铁杯递到我嘴边,帮我润了润唇瓣,「我自己割得。」

「我很钟意一个人,想和他一样。」

「呵。」嗓子撕扯着剧痛,我低下头看白洁的被发出嘶哑的笑。

真是冷啊。

嘴上明明说着钟意,我却觉不到一丝温意。

20.

我耐心地等待阴霾的笼罩,回想我与它最为亲密的日子,回想我第一次找到它的忐忑以及现在与它诀别的痛苦。

它死了。

而我活了下来。

它在我的体内成形,改变我的器官,我的组织,篡改我的思想与行为,我给予它充足的空间与养分,悉心呵护它成长。

它侵蚀我的生命,我甘之如饴。

它不加顾虑的离开,如今唯剩我蜷缩于狭小的夹缝里。我无止境的在原地画圆,只因始终破不开困住我的方。

沙上痕,雪中印,高峰山峦,千沟万壑,有朝一日,皆归于平无。

影子告诉我,他杀了它。

我淡然的接受,恢复了行动的能力。

而我,在他的目光里找出了先前被转移到我床底的痰盂,把白绿红的胶囊倒回靠窗的床头柜上。

拉去除锈的床早搬回房间,只是他不提我不说,心照不宣的还在夜里相拥。

在影子的帮助下,我带着他送我的那把匕首,由山上来到了山下,见到了那条百步洪。

我站在岸边,忽然明白,迷宫从无需我亲自去破。有人其实一直知道方法,不过瞒着不愿告知。

例如,影子。

又或者,郎中。

或许还有,那两个女孩,那个无所事事地老人,甚至作乐时死在枪口下的两个疯男人。

求他,求他们带你走出迷宫就好。

我站在百步洪边,按照早先约定的,坦诚告知影子我下山的目的,听见影子的悲鸣。

随后,影子手中短杆发出的声响回荡在山间。

山林间的喧嚣消逝,身体凌空而起的坠落、失重,重物坠地的撞击、疼痛,水漫头顶的窒息,手脚漂浮向上,躯体下沉的无助包围我。

水渗入腹部的深口子,带出血流。

湍流冲击我的眼球,我忙的闭上眼,不看一片血幕。

有人在水里拥住了我。

.

后来我才知道,我站在岸上。

河里漂浮的,是我的尸体。

但远不止是我的尸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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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中尸篇(完)

第15章 15.三辈子(1)

1.

仙与魔寂灭,万鬼恸哭。

名山之下百步洪,跌入则无存尸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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