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把月前,官家借东尤竟妄纳北阕国师触底犯线,以军民皆愤懑、举国怒涛难抑为由,短短期年内再挑与东尤的国战,而本朝在位国师的受辱遭践自成他举战掠地的借口。
新封将韩檀挂帅领兵远征,许左淮王教导有方抑或影子为师大益,世子破城过关斩下敌国诸多名将头颅,沿途安抚东尤受难百姓颇得爱戴。
一路至东尤皇城,东尤大半领土已由北阕笑纳,皇城内粮食不足,百姓出逃军队涣散,皇族人人自危,灭国东尤取得大胜便如韩檀一声令下破城的易事。
偏官家不肯,应下东尤皇使臣以命相抵送至的降书,竟还命国师宫中前去东尤与其谈和,顺道商议附庸北阕分割土地每年朝贡的份额。
我到底是被算计。我受不住万里劳顿,更不愿与东尤皇见上一面,自不肯驱车前去,徐萼身为继任人,自是该替即让贤的我担起这份担子。
徐萼初见我一面答了我的问,他道他望长生,我喜他所言不假,钟意他眸中贪欲为真,更晓他为祭巫徐氏一线稀罕血脉,乃百年后继任我国师之位的最佳人选。
唯惜其与影子一道,动了不该有的心思。
影子没动。徐萼没来。
推门迈入的是官家,他告我已派遣郎中赴东尤议事,现下郎中回府收拾行装,不日影子也当随郎中往东尤一趟。
他自认气昂地说这话时于池边沿趑趄不前,嘴里还嗫嚅我听不清的低语。所谓九五至尊的帝皇到底是当年由人拎着衣脖子捞出的小猢狲,世事倥偬逃不出难改本性。
「先生,我不想……」影子似想抗争。
「去吧,影子。」
我扒抓凹陷的池沿起身,踏池下玉石阶出水。
「甘棠。」
「去吧。」
13.
至郎中临走我都没能再见他一面。他曾主动来找过我,瓢泼中长跪我寝殿外,他的呐喊声较雨砸砖地更为响亮。
我将手中壶的残液一饮而尽,瞧着匍匐在我身侧榻上的小子。影子暗地里将徐觉送到我身边,那会我盯着不过几岁大的小孩儿,对他仅担保了一句。
「我会授他琴艺。」
如于周家阿秉样的,我在徐觉的身上见着了不可触的未来。
影子不再见我,我殿内偷藏了许多杂粮酿的粗酒,我曾讽郎中的卑怯而今于我身上再现。我抚上徐觉细嫩脸蛋,轻的一捏,留抹浅痕,拍拍他挺直的脊背,教他起来,递给他一盅不好不差的新酒,令他给他亲师父送饯别酒。
徐觉去了,他撑了把伞。徐萼拂不下面子教徒儿见他如此,受了酒拿了伞到底还是走。
酒水不慎脱逃,渗痛我不愈的创口。我倦怠极的跌入床榻被褥,不顾瓷酒盅,不管横流,叫将离宫的周嬷嬷带徐觉去练琴,我细细端详起我赤裸臂膀上的长痕。
周身的纹路细密似龟裂,自内里而发的阵阵颤寒,我摸出枕席下透黑薄刃,细观其匕身细纹接连破现,它仿赐予恩泽的杀生神佛,无人胆敢埋怨它的笑。
屋里静的很,我预见它了解我性命的一幕,我当是欢喜。
忽的,韩檀出现我眼前,打掉了正对我心口的匕首。我看他,他阴着稚气未脱的脸,递给我一个大箩,里头一身形瘦削的幼童紧紧搂着个安静的婴孩。
那婴孩是个女娃,小指上晃着极为不合适的木环戒指。
左淮王世子韩檀十三挂帅出征东尤,破皇城立大功,掳回一对东尤嫡系皇族兄妹。
「哪是我掳回的,是那东尤小王硬塞给我的,非要我当见面薄礼带回。」
韩檀忿忿的,极不满我的说法,极欲讨回公道,奈何身后多个累赘死扯他衣袍。
那自小受苦的幼童怯生生地躲在韩檀身后,怕我这惹起国战于东尤民传中恶邪不亚于妖魔的北阕国师,又欲上前倾身瞧瞧睡在我怀里的胞妹,只好推搡着韩檀不断往前,不进不退惹得韩檀很不耐烦。
世人好笑,不惧杀人的阎王,倒怕起被利用的无辜的人。
后我得知韩檀私偷入东尤宫,见过这两个失了母亲受苦难的皇子帝姬。俩孩子原是当朝东尤皇异母的弟妹,前代东尤皇之嫡嗣,却因年前的国战招致的东尤大乱中东尤皇为莽匪所杀,其后难产诞下帝姬力竭而亡。二人兄长以假诏登位,为杜天下悠悠众口,特封其唯一弟为储君,却打着待得子嗣便废弃的算盘。
世人皆知东尤皇后宫如云,偏未曾有过一位有孕,落了个天大的笑柄,于身为储君的异母弟更是忌惮与愤恨。如今不过半载,东尤国衰,正借此机送这对眼中钉为质子,非但可解心头忧亦可挽自个一条命续享乐。
只送弟妹为质,就打定了他们无一日能活着回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