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踏进卫生间，镜子上映出的那张苍白的脸深深倒映在他的瞳孔深处。
他勉强两下把牙刷了，含含糊糊漱了嘴，又草草洗了把脸。
拽下毛巾擦脸的那一刻，他瞬间想起昨天他爸说的话。
“哎哟小江，爸爸跟你讲哦，今晚爸爸要去下一场特别大的酒局！里边儿有个公司老总晓得不？就是隆安泰康的老总！哈哈哈哈——”
“等到时候一切都谈成了，爸爸给你赚大钱！把你送去最好的大学！等到今年寒假，咱们俩一家子去国外旅游！好不啦？”
他的眼底闪过一丝不明的意味。
果然，他父亲在给他打电话的时候，就已经喝酒了。
据他所知，B镇的经济较其它地区来讲还是很发达的，而这里大部分物业都是某老总旗下的。况且隆安泰康的老总他曾经略有耳闻，总之说句不好听的，怎么会跟他爹沾上关系？
他当时要是再肯定一点，及时制止住的话，会不会就不是这样了？
江语用毛巾蘸凉水狠狠擦了把脸，一瞬间神情恍惚。
凌乱的木板床上，手机屏幕还是亮着的，微信的最置顶上的未读消息清晰可见——
[爸]为什么不收？
......
新的一周，天气比之前更凉了，树的枝桠也越来越枯黑。
江语冷着脸出宿舍楼，恰好跟拎着两杯鲜豆浆大步走的周邵迎面碰了个正着。
两人的脚步同时顿住，全世界在这一瞬间好似被按下静音，静得耳朵嗡嗡响。
周邵笑得有些勉强，他抬手晃了晃塑料袋：“翻墙出去买的，没怎么买过这玩意儿，不知道你喝不喝甜豆浆，就点了一杯甜的一杯不甜的，你要是......”
江语脸色未变，忽然上手一拍周邵的胳膊，紧接着擦着他的肩走过，掠过的一阵凉风中挟夹着的语气都格外冰冷：“你跟我走。”
周邵侧过脸看着他的背影，下颔线被寒风削得硬挺，他忽然抿了抿浅色的薄唇，不知道在想什么。
江语还没走几步，身后忽然迎来一阵巨力，下一秒，那人往他的肩上披了件衣服，因为动作幅度有些大，来人的声线还不太稳——
“不是，这么大风，你冷不冷啊？”
江语淡淡瞥了眼肩上的校服，身上把它褪了，拍在周邵肩上：“不用。”
周邵这次没环他肩膀了，任由他走在寒风里，自己在旁边跟着。半晌，见江语脸色越来越不好看，便一迈长腿走到他面前去了。
江语正低头跟宿管请假，寒风忽然被人挡住了，便顿时感觉脸上暖和了不少。他看着周邵的后背和被风箭吹得向后撩起的头发，动了动嘴唇，没说话。
.
一开车门，江语长腿一跨，顺带把门带上，一套动作干净利索，把寒风无情地拒之门外。
周叔的声音从前面响起：“——冷不冷啊？”
“不冷。”
“......叔知道你难受，但是世事无常，很多事是不可预测的，虽然事实很残酷很不公平......你说是不是小语？谁知道今天的太阳过后会是什么呢？对不对？”周叔把着方向盘，看着后视镜上江语仿佛盖了棺材板一样的脸，“其实周叔也没想到，你说他怎么会这么不小心？高速上不能酒驾疲劳驾驶，你说他不知道吗？对不对？可他还是......”
“爸，您少说两句，让他清净会儿。”周邵打断了他。
“——你小子，我还没来得及说你！你你你你你在学校也没少烦他！”周叔说完后，赌气似的转过头安静地好好开车去了。
后座的两人也安静了，二人纷纷占着两边的一扇窗，在如此之小的空间里却保持着最远的距离。
周邵手撑着脸，面无表情地看着窗外，下一秒，他忽然感觉自己的胳膊被人攥住了。
他莫名奇妙地瞥了江语一眼。
“靠门太硬，胳膊借我枕枕。”江语的语气很生硬，嗓音透着些许沙哑，似乎有些哽咽，但表情依然是万年不变的冰山，甚至比平时还要寒冷刺骨。
江语现在的头发微微往旁边瞥，脖颈后的紫丁香露出大半朵，像是活了似的，烫得周邵心头微微一热。这个时候也没故意说点儿欠揍的话激他了，反而轻轻一用力，江语没料到他会这么干，一下子没悠住，便被他生生摁在怀里。
谁知江语霎时一皱眉：“你有病？”
周邵以为他只是这会儿心情单纯不好，遇到这种不顺心的事发个脾气很正常，便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嗓音低低地：“你冷不冷？要不给你盖件外套？”
江语瞬间一骨碌坐起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撤回车窗，周邵还没把外套脱下来给他披上便被后者打断了：“......我不习惯躺人怀里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