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大勋转头看他,朝他吐了口烟:“想让自己好过点儿?”
“算是吧,”闫小山用手挥了挥他吐过来的烟。
“那我好奇了,你为什么会觉得内疚?又不是你做的事,就因为你是他儿子?你还真的信父债子还的信条?”
“我先前也不觉得这是我的问题。”闫小山想起自己去求周成川帮他那天说的理论,但是后来见他痛苦的样子,跟自己脱不了干系,就开始怀疑自己。
“不是有人这么说吗?虽然没有直接关系,但是你享受到了他那么做带来的好处。”
“好处?”蔡大勋又开始笑他:“那你拿什么好处了?你看看你这样,还不如我呢,你刚刚来别墅的时候,那脸上青一块紫一块,耳朵还破了,怎么形容?犹如丧家之犬?”
闫小山垂眼,他想说这里面有误会,不过又想:没有家,不就是丧家犬吗?
“我爸爸,”蔡大勋手肘靠在露台边上,望向远方,开始讲一个故事:
“他的命是他一个叔叔救的,那年夏天下河洗澡,差点淹死,他叔叔正在地里挖红薯,救了他。以后在他长大的日子里,这个叔叔对他都是关爱有加,他也很感激他,自己赚着钱了,在栔城贷款买了房子,时不时回去见他,买酒给他喝,给他些救济。他有求于他,他也从来都没有拒绝过,不他叔叔过世以后,他就没怎么和老家的人有什么联系了。”
蔡大勋朝天空吐了口烟,继续讲:
“可是有一天,他叔叔的儿子找到了他,说我爸爸当年救过你,现在我有难,你应该帮助我。口气理所当然,觉得那是天经地义。”
“那你爸爸帮他了?”
“帮了几回,”蔡大勋将烟头杵灭在手里的烟灰缸里,转身背靠在露台墙上:“发现是个无底洞,他把那些帮助拿去赌拿去花,觉得自己像是找着了个钱袋子。我爸爸有一天停止了这种帮助,对他说:你爸爸帮我,我回报他,已经完成了这场情感联系,跟你没有关系。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你可以求助我,我帮不帮你在我愿意不愿意,你爸爸对我的好不能成为你应该要求别人帮助你的权利。”
“那他后来走了?”
“没有,那孩子没能听懂我爸的话,只是在门口叫嚣着:你的命都是我爸爸救的,我是我爸爸的儿子,你就该帮助我,这是普遍大家认可的事情。”
蔡大勋走过去坐在椅子上,中间烧烤的围炉已经围好,身后框子里也种满了绿植,他往后一靠,笑说:
“什么是合乎情理的?普遍的规律怎么理解?儿子应该为他父亲的道德和行为负责?谁定的呢?就一定得遵循?当这种规则成了理所应当,甚至真理,它就会成为一个无形的武器。”
“武器?”闫小山从他语气里听出些不满之意。
“他儿子就拿的就是这种武器,做了很多伤害我爸爸的事情,去单位闹,在家楼底下闹,有一回在门口堵着不让出门,差点儿动手打人。那时候我妈妈刚怀上我,生怕他做出什么过激的事情来。结果不管单位同事还是楼下邻居都安慰我爸说:命大于天,你想想,你的命要不是人家爸爸救的,你能有现在?还是多帮帮人家吧…”
蔡大勋呵呵笑了两声:“更好笑的是,有人还提意见,说把那人接到家里来,好好管教,好好对待,才能显得出你的诚意。”
“我知道了,这种普遍认知形成武器,让你还手都还不了。”
闫小山知道他讲的意思,如果这个世界普遍认为一个东西是对的,那你不按照这个定义去做,就是错的,会被谴责,是种道德武器。
走过去坐他对面的椅子上问:“那后来呢?”
“后来?我爸爸被逼得没办法,拿刀抹了一回脖子,当他的面,抹之前对他说:命还给你,请你拿着我的命离开我家里人。”
“那你爸爸…”
“救回来了,那人也生生地被吓跑了,”蔡大勋讲完望向他:“有没有觉得这个故事很奇怪?”
“哪里奇怪?”
“你真的觉得会有人当面儿抹脖子?”
“?什么意思?”
“啊…我忘了,某个人刚刚说把命给我,所以觉得这很正常。”
“……”
闫小山瞧他一脸的得意神色,发现自己又上了他的当,是把自己当傻子玩儿呢,唰地站起身,往里面走,被他抓住手肘:
“生气了?”
“没有,”闫小山甩开他的手,站他面前,觉得刚刚自己认真听认真想的样子一定在他眼里非常之好笑:“你心里憋了多久?”
“不久,从你认真思考开始。”
“那这个故事从头到尾都是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