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应天命吗?”极星问他。
天命是什么,年幼的五十七似懂非懂。
“我是不是要死了?”五十七反问。
“死是什么?”极星将问题抛了回来。
五十七想了想,他也不知道,大概是同那些被抛入坑底的人一样,成为一滩烂骨碎肉吧。
似乎看出他心中所想,极星招了招手,小蛇嘶嘶吐着舌头游走了,极星看了一眼梁元在的隔间:“对有些人而言,活着才是死了。”
五十七被丢回他的草堆,他想起来了,怪不得那日,阿元同自己说:“我也没有母亲了。”
众星捧月的小世子,也没有母亲了,他也被踩入污泥。
五十七叩了叩墙面,梁元从那边打开了砖头:“怎么了?”
五十七也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他问:“阿元,你还记得外面的事情吗?”
梁元没说话。
五十七猛地想起来,他比自己还要小一点。
他教自己认字,他给自己读千字文,给自己解释那些难懂的句子是什么意思,他也记得自己的名字。
众星捧月的小世子什么都没忘记,就算最初沉默寡言的那几日,也行止有度,一点都没忘记王公礼仪。
“对有些人,活着还不如死了。”
五十七又想起来这句话。所以阿元是这里唯一一个活人。天子想要他生不如死。
梁元不说话,五十七觉得自己不该问了,阿元大概也很伤心,因为他除了跟自己说话,要自己不要睡过去的时候外,其余时候总是沉默缩在墙角。
“阿元,我给你唱桑州谣吧。”五十七忽然说,梁元愣了愣,点点头。
五十七回忆着母亲的腔调慢慢开口,稚嫩的声音回荡在隔间中,唱了没几句,梁元忽然开始啜泣。
“阿元你怎么了?”
“娘亲,也唱过……”
是啊,五十七心里点头,他唱的正是母亲给自己唱过的谣。所以阿元说过的娘亲和爹爹,跟自己的娘亲也是一样的,娘亲大概都是一样的。
梁元不知道五十七也记起来之前的事情,于是一句话触动两个人的伤心事,五十七心里酸极了,却无论如何也哭不出来。
“阿元,不哭了。”五十七伸手过去帮梁元擦眼泪。
后半夜,地上窸窸窣窣,五十七睁眼看到小蛇蜷缩在自己手边,又在舔舐他伤口的血液。
伤口很快好起来,他惊奇地看着这一幕。
第二天,依旧在深坑旁边被放血,五十七看着自己的血液顺着地面流往深不见底的坑底,不知道这样的折磨要在哪一天结束。
极星又来了,这次他问:“要是能活,你愿意走吗?”
五十七动了动,心想,能离开这个地方,当然要走,怎么会不愿意走?
极星说:“想走的话,十日后就是好机会。”五十七希冀地看向极星,只见他拿出来一枚占卜用的卦豆:“你能做的梁世子也能做,它也能被梁世子奉养,你和梁小世子谁吃了这个,谁就能脱离苦海。”
五十七捏着卦豆,迷茫了数日。
为什么只有一粒?
又一天,他听到天子说,“能杀了那孽种正好,不过那张脸得留着。”他对梁家幼子恨之入骨,恨不得啖骨食肉,更是宁愿自己养蛇也不想要承认苏阳跟那个孽种之间的血缘。
五十七看着梁元的脸,眉目间很有苏阳公主的模样,他想起自己为什么会在梁元被关到隔壁的第一日破天荒跟他说话了。
梁元小小的脸上长着一双圆润杏眼,鼻梁精巧,生着很不英武的一副模样。男孩子长这样的眼睛显女相,然而女儿家生杏眼,娇嗔皆是风情。
五十七的母亲也有这样一双杏眼。
五十七想,原来天子独爱杏眼琼鼻。也或者,天子喜欢的人有一双杏眼。因见碧罗裙,处处怜芳草。
阿元和母亲的灾厄,也许是因为杏眼琼鼻。
“阿元,你想走吗?”五十七问。
梁元正在墙上写字,五十七这么问,他也不知道。
若是能出去,他想回洛安。
“要是能出去,我带你回洛安。”梁元对五十七说。
第十日,两扇门同时被打开了。
刀锋划过下颌时,脸上火辣辣地疼,在极星的术法中,那张不属于自己的脸皮肉与自己贴合,五十七拼命挣扎,被死死按住。
“我儿别动。”天子冷声开口:“别弄坏了这张脸。”
他又叫自己“我儿”,不过五十七顾不上想这些了。他血泪模糊的眼看向身边同样血肉模糊的梁元,嚎啕着喊‘阿元’。
阿元血肉模糊,一点都看不出来初见珠圆玉润,金尊玉贵的模样了。
阿元的手里握着那串从不离身的碧玺,胸膛没有起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