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流后重新丰沛的无定河汹涌起来,巨浪卷着泥沙扑向河岸,岸边正在嬉戏的小儿被这大浪吓得往家里跑,俞彰双目赤红,回头看着恢复繁盛的晋州,苍凉又讽刺一笑。
时序见状正要现身阻止水君,然而明月仪拦住了他,他着急道:“他要入魔了!”
“那又如何?”
“你……”时序语塞,他不过看地太投入,以为这是现实,看到明月仪淡然的神色他才想起,这只是一段回忆——入魔与否,都不是他能改变的,
明月仪拧着时序后脖颈,示意他看前面:“时序,因果不假的。”
一个衣衫褴褛的老乞丐一手端着破碗,一手牵着小孙子,步履蹒跚往这边走。
风沙弥漫中,老乞丐看到了俞彰。
他觉得这位大人远看有些眼熟,走近了再看,更眼熟了。
像是之前那位府君,传说他不是飞升了?
他站在风眼里,浑身上下都是阴郁冷冽的气息。
“大人?府君大人?是您吗?”老乞丐两眼昏花,在大风里更看不清那人究竟是不是前任府君,他只能大着声音喊,问他是谁。
衣袂翻飞,狂风巨浪,俞彰依稀他听到有人说话,不过此刻他听不进去一句话——他说话的时候,没有一个人听。
现在说话的人又在说什么呢?
“大人?是您回来了吗?”老乞丐顶着大风靠近,身边小乞丐拿衣袖遮着眼睛抵挡风沙。
“果然是您啊,正好,老乞丐我不识字,正想着怎么写自己名字呢,大人您帮帮我,教我写写自己的名字?”
风沙逐渐平息。
俞彰赤目散发看着老乞丐:“写名字?”
“是,这位神兽大人是不是就是俞小郎君啊?是他罢?”老乞丐从袖子里摸出半截烧过的树枝,见俞彰盯着他手里烧焦的树枝,有些局促:“大人您别见笑,我早上去书斋乞讨,老板给了我半个馒头,说笔墨对老乞丐没用,所以……”
咆哮的无定河渐渐安静下来。
俞彰哑着嗓子施礼道了一句谢。
“谢什么呢?我这孙子那天险些发热烧死了,要不是俞小郎君那碗水,都撑不到第二天那场大雨,要说谢,老乞丐得谢谢小他才对!”
一碗水的恩情,尚且能得来一句诚恳道谢。
俞彰低头,苍凉一笑。
“你怎知他便是他?”他说了两天,就算那些人都知道是神兽违反天条降雨,也没人肯来,老乞丐又是凭什么确定,给了他一碗水的人就是神兽?
老乞丐指着神兽庙的柱子,上面是狎鱼戏花的图案,木芙蓉,狎鱼衣服上也喜欢绣这个。
确实独一份。
老乞丐没有名字,他只知道成为乞丐前,从前的宗族姓陈,于是那白卷上便有了第一个名字:老陈。
他手里牵着的小乞丐看着俞彰素手在土里写字,盯着那双干净修长的手,问:“我也可以给神兽大人写名字吗?”
俞彰沉默半晌,终于有了丁点释然:“自然,你叫什么?”
小乞丐也没有名字,他愣住,俞彰看出来,温和一笑,说这是个好孩子,老乞丐忽然跪下,说:“请大人为小儿赐名。”
颠沛流离太苦了,要是可以不必再跟着自己四处流浪……
俞彰没拒绝:“好,你对他可有什么期许?”
老乞丐想了很多——世上的好去处很多,人间繁华处、高官厚禄、锦衣玉食、金榜题名……
但最后,颠沛一生的老乞丐记起了他逃荒路过过的一个地方。
“若是将来,他能在淮水有几分薄田,有间茅草屋,娶个温良能干的妻子,不必再当个乞丐四处流浪,老乞丐便心满意足了。”
俞彰点点头,在地上写了两个字。
小乞丐比着地上的字,用那半截焦枯树枝,在白卷上一笔一划,照样描摹下来。
第15章 以身替之
时序松了一口气,紧接着又疑惑——为何后来俞瑕依旧未能解脱?
然而四周空间扭曲,回忆片段就到这里了,关于之后的事情如何发展此处并没有记录。
“不走打算留在这里终老么?”明月仪见时序还在发愣,难免又刻薄他,时序撇嘴:“不过有些好奇后来究竟如何了而已。”
“后来?”明月仪笑了笑,含笑说出不近人情的话:“后来万民书未成,狎鱼依旧为囚,俞彰胆大包天做了偷梁换柱之事,以身替之包庇上界逃犯——这需要用脑子想?”
“……”
时序被堵得没话说,他自然知道后来是这样,他是好奇为何会这样——俞彰难道没再做什么别的努力吗?
出去时时序依旧不解,正走神,眼前一花,他陷入又一点零碎片段。
凡间俞彰长跪街前,面前长卷陈列,有人上前落笔他便叩首,他心想果然,俞彰肯用仙身叩谢凡人,凡人自然是受不起——俞彰跪求来了一张万民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