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他只有五岁, 母亲刚离世不久,没有依仗,任人鱼肉,这间看似明晃晃的屋子,却是第一次让他知晓了什么是人性的阴暗。
柳若施永远摆出一副狐狸般的笑脸, 温言细语地劝慰:“子仲啊,我这也是为你好, 侯爷素爱丹青, 你作为他的儿子, 多少也要习得一些他的本事吧,再说了,这偌大的家业往后说不定都指着你来继承呢,那库房里收着多少名贵字画,你若是对丹青一知半解,可不就是个睁眼瞎么?”
楚哲背朝她,双手抱膝,只说了两个字:“走开。”
柳若施温婉一笑,眸中却掠过一缕阴毒的光,吩咐钱嬷嬷,“断了世子的饮食,再将这屋中的炭盆撤了,世子何时拿起笔绘画,饮食与炭盆便何时恢复。”说完便款款出了屋子,并反锁了屋门。
正值冬日,楚哲又冷又饿地在屋中熬了一天一夜,待第二日柳若施再次出现时,他仍神思恍惚地蜷缩在墙角。
柳若施瞄了一眼案桌上仍空空如也的宣纸,转头吩咐婢子:“将他从地上架起来。”
两名婢女得了令,将楚哲从地上拖起来,扶到案桌旁按住。
柳若施满脸堆笑地端出一盘流香四溢的鸡肉,“子仲,你若是能在这纸上随便画出一枝梅,不管画得好与坏,我便赏你这盘鸡肉,如何?”
楚哲抿着唇,眸中垂泪,没吭声。
柳若施微微一笑,又端出一碗百花羹:“还有这个,听说是你最爱吃的。”
小小的孩子,定然也是饿坏了,他看了眼摆在面前的菜肴,硬撑着拿起画笔,在宣纸上画下了他眼中的梅花。
那是一枝奇怪的梅花,花与枝的形状倒是很逼真,颜色却让人瞧着甚是别扭,长着菊黄色的枝杆,釉蓝色的花朵。
柳若施看着这画怔愣了好一会儿,满脸狐疑地问:“子仲,你莫非是不识得颜色?”
楚哲闻言心头一紧,却又想到母亲生前的叮嘱,咬了咬牙,愤恨地回怼:“我只是不想让你称心如意而已。”
如此才将起疑的柳若施糊弄了过去,却也换来更长久的挨饿、受冻。
柳若施第二次对他眼睛起疑,是在他的束发之年。
那时鲁氏已窥得柳若施之心机,早将楚哲养在了怡安院,亲自来照料他。
那一日正是中秋,楚家齐聚一堂,围在膳房吃暖锅。
侯府是何等富贵之家,那暖锅的食料自然是应有尽有,桌上摆放的调料也是琳琅满目,一家人吃得热热闹闹。
鲁氏坐在首位,吃下两块涮羊肉后牙口泛辣,想要杯甜饮子冲淡些许,旁边本也站着伺侯的仆从,随喊随到,偏偏鲁氏今日心头愉悦,再加之楚哲就坐于她身旁,于是满脸慈爱地道了声:“子仲,你且给我倒杯甜饮子来。”
饮子就放在旁边的案桌上,共有三种口味,甜的、酸的,再就是果酒,也分别用三种不同颜色的陶壶盛装,缃色、碧色、山梗紫。
钱嬷嬷还特意出声提示了一句:“世子,那缃色壶里装的便是甜味饮子。”
楚哲没理会她,拿起瓷盏起身去倒饮子。
三种不同颜色的陶壶在楚哲眼里不过是三种不同层次的黑色,他暗暗吸了口气,冒险选了其中一种,倒进了瓷盏。
终归,他还是选错了。
鲁氏端起瓷盏刚饮上一口,便被呛得连连吸气:“哎哟,我这大孙子怕是要醉死我这个老婆子,竟给我倒了果酒来喝。”
楚哲心下愧疚,忙拍着鲁氏的背给她顺气:“怪孙儿,刚刚一时走神拿错了壶。”
坐于正对面的柳若施温婉一笑:“刚刚钱嬷嬷还特意提醒了世子,说这甜饮子就装在缃色壶中,世子却偏偏选了紫色壶,莫非世子这双眼睛瞧颜色瞧不真切?”
鲁氏闻言不痛快了,接下话头:“今日开开心心的日子你说什么风凉话,子仲都说了是一时走神,你却偏要扯到什么眼睛上头去,柳氏啊柳氏,难不成你就巴望着子仲出点儿什么事才好?
柳若施一听鲁氏语气不善,气焰立马矮下去:“婆母多心了,妾身不过是担心世子身体而已。”
楚哲斜了她一眼,冷哼一声:“本世子的身体好得很,就不劳烦侯夫人挂心了。”
如此,才再次将柳若施的疑心压了下去。
这么多年过去,楚哲一直小心翼翼掩饰着自己的缺陷,知情人除了过世的母亲,便只剩后来出现的姜欣然。
要说想借用此事作妖、并成心要杀他的人,除了两次起疑的柳若施,他再想不出还有别人。
又是不得安枕的一晚,次日楚哲早起去上朝,下了朝与仁帝聊了一会儿朝中事务,这才转身去找冷凡。
冷凡无缘无故被楚家姑娘欺负了两次,这几日心里正如猫抓一般,说不上是难受,也说不上不难受,反正心绪复杂得很,连带着见到楚哲也没好脸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