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尘埃(77)

涂鸦实在是个辛苦事情。他画得胳膊都酸了,才把一半的轮廓画出来。他想喝口水,一回头,才发现身后的人都张着大嘴,仰头看他的画。

鸭舌帽走过来,揽住他肩膀,露着的眼睛里满是惊讶:大叔,你骗人吧,你绝对学过。

他把喷枪还过去:我学个锤子。不画了,太累了。

鸭舌帽紧紧地摁住他的手:你看!第一次能画成这样,太厉害了啊!

他有点不好意思。扭过脸看墙,左边是狰狞放肆的立体艺术字,恶魔像是要从字里爬出来似的。另一边,他画了半身天使像。

自己看着没感觉,其实气势上跟鸭舌帽的字呼应上了。不露怯、不拘束。端庄大气,带有一点神性。

有手机在身后嚓嚓拍摄,还有人录了小视频。傍晚,热闹起来了,来来往往许多人都在看。他脸都红了。好像站在北极点上,四下空阔,就要找不着北了。于是赶紧挡着脸,推着鸭舌帽要离开:哎呀画成这样……丢脸了,画的不好啊。

他不觉得这种感觉是幸福。幸福从没来过,自己都不敢信。

鸭舌帽跟朋友说了几句,然后拍拍他:大叔,我们一会儿有事儿,得先走了。

说着他伸手往后指:我送你两瓶喷漆,交个朋友嘛——你真的好厉害的,是不是画了好多年啊?

他接过礼物,恍惚地点头:啊……有几年。你能看出来?

能。你手特别稳,而且心里有谱的。鸭舌帽掏出手机跟他加微信:大叔,你自己画。放心,谁要敢盖你的,你告诉我。

说完,他露出年轻人独有的天真表情:大叔,你喜欢这个吗?

他点点头:我……我喜欢绘画。

对方呼出一口气:大叔,你以后可以拍点小视频啊。抖音快手,真的,现在好多人都练副业。你真的蛮厉害,真的。

他笑了一下:好,谢谢你。我今天特别特别开心。

其他人收拾好东西,鸭舌帽扭头比划一下,又摆手跟他告别:大叔,我明天再来。加油画!

走了两步,他又把手掌拢在嘴边,跟喇叭似的喊:

“加油!大叔,喜欢就去做啊!”

他也笑了。朝对面挥手。夕阳笼罩下来,他们逆着光离开,留在视野里是一团逐渐变小变模糊的影子。

国庆节结束的那一天,他把天使涂鸦画完了。

涂鸦有时候光靠喷漆也不够,需要油彩填补。他自己买了颜料,一笔一笔往上添细节,到最后不像涂鸦了,好想在研究壁画。

一个小员工、打工仔、异乡人。每天都在这里,像老母鸡抱窝似的孵出一堆线条。

在这个地方还没有被短视频完全入侵的时候,生活有明确的美丑之分。他的行为另类,却给许多人创作的灵感。一条拍摄层层转发,单调的动作配上音乐,寡淡的情绪逐步放大。

他知道身后有人在拍摄,还是一切照常。这三十五年,他对什么事情都看淡了。

就好像,老天爷要让他做一个副词,成为“的地得”这样无关紧要的字眼。

这么多年,始终处在一个冷眼旁观的位置,但他的眼睛里有许多东西:烈火烹油、转瞬即逝、今宵酒醒何处。他知道如今的被关注也只是命运的一部分,这个想法没有使他悲观,恰恰相反,他无动于衷地接受了。

凌晨,店里的客人变少了,他一个人走出去,站在涂鸦墙的前面。

恶魔与天使一左一右,他就站在中间,抬头看着这一切。

涂鸦墙上还有别的图案,这两个巨大的画,早晚也会被涂抹掉。

画是短暂的,但他并不难过,因为这墙上水月镜花的一切,乃是他此生唯一的实有。

中宵不寐,披着星辉看了许久,忽然琢磨出许多的道理:

人这一辈子要活许多年。有些东西并未立刻得到,实际上是以更加深沉的方式横亘在岁月里。

得失成败、苦乐喜悲、繁盛荒芜皆是表象,唯有涌动的热爱连绵不绝,以细水长流的方式生长。它们从没离开。

这样一想,忽然就释然了。

背好画笔,转身走向归家的路。

新的一天又开始了。他将会出现在这座城市的角落,笑着迎向每一个忽视他的路人。

天还没亮透,路上也没什么人。独自走在路上,却听见轰然倒塌的声音。

往事一砖一砖地堆叠过来,好的,坏的。以前隔绝目光,如今铺在脚下。他若向前,往事会带他走。

(全文完)

第40章 空白书

今天是2023年2月21号,查到了研究生的分数。没有希望进复试了。

整个考研,可以说是从2022年6月一直笼罩到今天。《野尘埃》大部分成文于2022年初,应该说幸亏考研时候没写什么,不然简直一个字都不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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