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后退两步,再往前走。真的。真的。那墙就好像真立在自己眼前。他有点激动,想伸手摸,关巧巧截住了:不行,别碰。我大姑说,人家画油画还往颜料里搀沙子、馒头渣,指不定多难搞,碰掉了你负责啊!
两个人从画室里出来。夕阳西下,遍地金黄。他问,你为啥要带我来看画呢?关巧巧反倒是很惊讶:你不喜欢吗?他点点头说,谢谢。关巧巧接着说:喜欢做的事儿,为啥不做呢?你不要参赛吗,给你整点儿灵感,瞅你一天天自己吭哧吭哧画,多累挺。
他张张嘴,想表达更多的感情,可是说出来的还是谢谢。
关巧巧大手一挥:哎!咱哥俩说这个太见外了。你要是学艺术就好了,其实咱学校前两年考走一个鲁美的,没咋宣传,可惜了。
关巧巧的胳膊勒在他肩膀上,两个人走得东倒西歪。他在这个傍晚哈哈大笑,就像那年收到袁硕的漫画书一样,他感到十分幸福。
第36章 墙与浮士德(二)
3.
他三天两头往传达室跑,大爷被他问烦了,手臂摆动幅度像雨刷器:你们奖状都交老师了,找你班主任去!
他又跑回去。一口气憋住跑上楼,贴在玻璃往里看,班主任桌上只有杂乱教案、书架和茶杯。
坐回座位上,魂不守舍。
他眼睛看着黑板上的数学,立体几何,黑板上蹲着个棱锥。
老师问,来同学们,这个角咋求?三垂线定理,没忘吧。
他托着腮帮子,感觉棱锥像自己画的松树,辅助线缠绕着它,坠着ABCD等小水晶装饰。……如果,如果能获奖,拿到钱,就可以给妈妈买一串项链,给爸爸换个裤腰带。
于是他低头开始画,开始描。正思绪翩飞,数学老师的声音响起:方平,来,还有同桌,上黑板写解题过程。
他杵在那里,拿着粉笔。从拇指夹到小指,两腿发软,大脑空白。
旁边的同桌笃笃笃地开工,他咽口唾沫,想抄一下。脑袋稍微一偏,忽然意识到,全班同学都在盯着他。
一双眼睛就是一个摄像头。全班五十人,这么多摄像头对准他一个,做什么都无所遁形。写了会被看见,写不出来也被看着。他急得浑身难受,恨不得时光倒流,这节课干脆不来。
他被判处后墙罚站。数学老师很生气:刚讲完就不会,咋听的课?高二了,开学了,得收心了。
他拿出一幅真诚忏悔的样子,只是低头。浑身吓出冷汗,像一个湿淋淋的,垂头丧气的墩布。
下课,班主任把他叫过去。
他手里拿着一个信封。本来士气低沉,一看到这个,潜意识知道会发生什么似的。他的心猛地一跳,大气都不敢喘,脸色也微微地红。
班主任把信封递给他,咯吱窝底下又抽出个红皮证书:省里三等奖,还是不错的。
整个人猛地一提,他几乎要原地蹦起来。信封与证书像新出锅的烙饼,冒着热气拿不住,他使劲儿往怀里揣。
班主任表情严肃:方平,高二了,你的成绩得往上提,记住没有?别老在这种事儿上分心。
听着训话,他只是点头。
他知道班主任是个好人。虽然很多人视之如猛兽,其实在他们这个实验班,真正的猛兽是学生,老师只是驯兽师。
他们要厮杀、要拼搏、要招招见血。那些活下来的的好学生未必会感谢班主任,毕竟一切是靠自己的奋斗;剩下某些苟延残喘的困兽,倒是会对当年的传道授业而感恩。
他怀里烙着证书,像鼓动着一股风。不过风头正盛,班主任的诚恳言语在空中分崩离析,很少地留在了心里。
放了学,他便拉着关巧巧去吃兰州拉面。
两个孩子要了两盘新疆拌面,又单独加一盘牛肉。他打开证书,墨黑大字竟然是手写的,气势磅礴:方平同学,您的作品《青松迎雪》获绘画区高中组三等奖。特颁此证,以资鼓励。
关巧巧说,方平,这个可了不得。据说省赛的作品会专门编在一个集子里——你出书了啊,成名人啦!
他傻乎乎地笑,满心的快乐发散不出去。像突然不识数了似的,一遍一遍地数奖金。关巧巧举起宏宝莱跟他碰杯:天才第一步,以后越来越好!干!
两个孩子正在热气氤氲里庆祝,忽然面馆的门被猛地踹开——妈妈闯了进来。
挟着黄昏时的风,她表情是那么狰狞。在这样的暴怒下,她毫不顾及对面关巧巧的惊诧,拖着他就往出走。
他的校服被妈妈攥成一团,轮胎一样堵在胸前。风吹在肚子上,来来往往行人的目光比刀还冷,冷到他胃疼。
像捋平一张废纸,他刚把自己的衣服拽下来,迎面就是妈妈的一个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