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尘埃(42)

一时间,各种色彩锣鼓喧天地泼洒过来,吵得我头晕目眩,我还要努力分辨吴老板。头痛大作,冷汗淋漓,红的紫的绿的黑的,我连气都喘不上来,双手直抖,眼前一团糟。

我摸索着用手巾擦汗,一转眼,我的目光落在了吴老板秘书身旁的一个姑娘身上。

一个奇怪的事情发生了。当我看到她,一切色彩都是有淡了下去,世界开始变得澄澈明朗。

我不觉出神地看着她,色块逐渐消隐。琉璃络的彩光同她耳环的柔晕相映成趣。她就像那朵郁金香,静静地,低着头。存在于一个芜杂纷乱的世界中,存在于一个本不属于她的世界中。

后来?后来,我敷衍地交差。

吴先生的态度变化,肯定不准,而我老板的心理却被对方看得一清二楚,所以,谈判失败。

回去的车上,老板铁青着脸,我受处分是情理之中的。

放在以前,我一定会求老板给我机会将功补过,我知道这很虚伪,但对于一个生活在魔都没车没钱没房的青年来说,什么颜面,什么自尊,都不顶饭吃。所以,我情愿受折磨。

可现在不一样了。

那场鸿门宴后,我问来了那个姑娘的联系方式。我噔噔噔跑到室外停车场,她正要开启离子驱动。

我走了过去,”姑娘,你好。呃……我叫,叫陆辉。“

不流畅的开场白,我是因为什么才紧张的呢?

姑娘回头,长头发,齐刘海,眉目清秀,干净利落如山间清溪。看她,瞬间疼痛。眼花尽消,世界黑白分别。

她缓缓一笑:“我叫李汝宁,你好。”

李汝宁,诗情画意的名字。回到家里,我默念这个名字,微信里早就确认为朋友,我还是不敢约她出来。

她让我看迷的一点,是我打量过——她身上,没有任何变异!

没有变形、没有增生、没有减损,如古代的天女,她不算好看,但一切都十分自然,不加雕琢。

我和她发消息闲聊,说起我的异变,我的痛苦。

“真奇怪,为什么要异变,原来不好吗?”她发言。

“为了方便,为了舒适。”我说

“别人都是方便,对你却是病,其实变形本就是一种病。”

看到这句话,我眼泪差点流出来。

对,终于有人同我一样,认同这种打着方便的幌子而产生的扭曲是一种病态。

在这个不惜一切代价而改变本真的时代里,一切变异都被心安理得地接受。所有的虚伪只有在夜深人静时才会退去,人们蜷缩在梦里,像剥了壳的鸡蛋,莹白软韧。

“谢谢你,你是最理解我的人。”

我打出这一行字,却又一个一个删掉。我是一个有些内向的人,尤其和一个女孩子坦陈,我真的不擅长。

“哎!阿陆!在想什么?”同事从我旁边过,用她那变形了的鼠标手拍了我一下。“下午老板开大会,三点哦。”

高跟鞋声和香水气渐行渐远,我估计大会按平时会开到四点半左右,我心头一热,鼓起勇气,发了一条消息:

“汝宁,今天下午五点整,有空吗?”

“有。请问有什么事吗?”

“新电公园北门见,可以吗?”

我永远都忘不了那个傍晚,那也许是我拥有过的,最快乐的傍晚了。不对,是发生变异后最快乐的傍晚了。

大会又推延了半个小时,我像逃离杀人犯一样逃离老板的喋喋不休,逃离满世界的斑斓色块。

离子出租车又等了几个红灯,司机开到最高档,在天际甩出一道蓝光。

新电公园北门口,汝宁早等在这里了。蓝色的连衣裙,黄色的发带,仙女一样站着。

“我迟到了”,我不好意思地一笑。

“迟到了10分零7秒,你要抓紧哟!”她说。

正是盛夏,傍晚天际流光溢彩,不同于人心的颜色。一看到她,天地风烟俱净,花明叶朗,一切都恰到好处。

我们沿着公园的林荫路漫步,她先打开了话题,我们谈论着俄狄浦斯王的恋母情结,聊着联合国的种种举措,讨论无人汽车杀人案,又聊回了文学,聊到海明威遗失的手稿。

天南海北,从不拘束。她的博闻强识,无所不知让我佩服。而且她很会说话,总是听我发表了意见再慢慢补充,从不附和,十分客观。她性格沉稳,很理智,说话从不大呼小叫,而是很柔和地,保持着一贯的语调语速,不徐不急,娓娓道来。

我相信是命运让我们相遇。越是快到不合常理,就越想抓住的舒缓的东西。

云彩烧尽,余辉堆砌成星斗,夜幕降临,四野暗沉沉。

我主动提出送她回家。

这一班地铁人少,稀稀疏疏的人,张着嘴打嗑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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