伸手一推,小邓子直挺挺地倒下了。
倒地的一瞬间,乌黑的血从他紧咬的牙关中流出。年轻的脸因为极度的忍耐而变得扭曲,一双眼睛大睁,空洞地望向天空。
三王爷倒吸一口凉气。他背着手走了几步,一想到皇帝突然就死在他的宫里,那些接踵而来的纷争与冲突,震撼得他简直不知道说什么是好。
周惠才坐在厨房里,听到外面慌张而无措的脚步声。
像是着了火,也像出了什么别的大事。
目光流转,他望向李闯的方向,又仰头看上面的窗。
眼睛亮晶晶,大概是有泪水。
他就这么坐着,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缓缓地吐出来。
很快,他便一动不动了。
颓然窝在墙角,是一片无风无浪的池塘。
阳光青草地,池塘边花如粉云,有鱼笼垂于天井。
蓝天白云,许多尘埃在光影里飞舞。他们像是一同入眠,做着同样的梦沉沉睡去。
尘埃在梦境里随风上下。飞出梦,飞出爱恨,飞到缀红裹粉的糕点,飞到无忧虑的从前。
然后,彼此遇见。
(全文完)
第23章 变形记
光滑盘曲的轨道,像一条银蛇,从冰冷的车站开始游走。
日复一日,走不变的路线,穿过繁华的市中心,商业区、休闲中心、开发区,在鼎沸的市声里沾满香水、烟味和疲倦的恭维。
晨曦初晓,阳光被玻璃网筛成细沙,又绵又软。车到了。我深吸一口气,攥紧存储芯片,在机器人甜美又干燥的声音中,随着人潮挤进了车。
一上车,手机里的智能软件开始定位全车的剩余空位,我和其他人一样匆匆就座时,听见有人嘭嘭拍车门。
哦,是一个老太太,应该晚来了几秒,被红外线精准地拦住,看她干瘪如核桃仁的脸上满是乞求和绝望,我也心痛。——可是没办法,全自动化的社会,精准到不留情面的规则,比道德更有约束力。
幸好我抢先一步,慢吞吞的人,只能站着啦。我看着他们,有人后面长出一个吸盘,可以牢牢吸在车壁,不怕摇晃;有人的右手变成一个盒子状,正好把手机放在里面,利于大拇指熟练地敲击;有人全身长成折叠椅,任意角度摆放自如,可蹲可站可悬可坐,可以找到一个适合的角度。
别怕。这是我所在的时代。每个人,都有不同程度的变形,变形之后的功能因人而异。我的时代容得下各种为便捷而生的扭曲和怪异。
哦?你问我的变异是什么?
我的变异十分隐蔽,我有两个瞳仁,重叠在一起,方便我察言观色,下面的瞳仁会根据观察对象的心情不同给大脑传递颜色信号,又随程度不同由深到浅。这样,当我看人时,除了五官、身躯,还有大大小小的各种色块。
也许你觉得很好,但是我真的不胜其烦。各种各样的斑点,色块常常拥挤在一起,让我头昏眼花。一个人的七情六欲就是以演一场别开生面的戏,可我的戏台上不止一个演员,各有各的脚本,看得我眼花缭乱,心乱如麻。
每天早上醒来,我都会闭上眼睛,希望我的世界能变得纯粹干净。如果可以,我情愿失明。
可偏偏是我的这个变异,深受老板赏识,他常说:“阿陆的这个本事是任何人工智能都不会做的,因为人心最复杂,而阿陆把它简单化。”
人心最复杂,我连我自己都看不懂,何谈别人。
不过,故事要从上个星期三说起。
那天,我随老板和另一个同事小邱,去参加一个饭局。无酒不成宴,无宴不言商。可惜我老板天生酒精过敏,只好让小邱代杯。而我则负责观察对方老板的心理变化,随时改变谈判的融资筹码。
金彩流光的房间,桌上的疏璃络花瓶闪着七彩,里面一朵郁金香矜持地开着。就座后,机器人女待端上菜,我按照老板的嘱托,开始打量对方企业公司的人员。
首先,是无关紧要的寒暄和俏皮话,房间里是明亮的黄色块。我的老板讲个笑话,对方吴老板脸上是黄色,而心上却是代表戒备的深青色。
接着,小邱代表老板敬酒,他在舌下发育出一块薄棉状肌肉,可以吸酒;吴老板的脖子后面则有两排扇叶,将酒精挥发出去。一个千杯不醉,一个海量无边,一桌子人都心知肚明,不过都笑着喝了几杯。酒香把心照不宣的伎俩掩盖得完美无缺。
“吴先生,上次那个大桥工程,我呀,非常同意合同上的规定,但是呢,我还有一些小要求小问题……”
老板双手交叉,托着他肥厚的下巴。我正紧张地盯着吴老板,他脸上一直是黄色,但心里却由深青变蓝又变紫,而他身边的秘书也有着不同程度的颜色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