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杯里只有浅浅一层酒,是梨子的颜色。她举起来一饮而尽,然后一字一句地说道:“我和她是在东京认识的,那会我还在读本科,是个电影初学者……”
第16章
罗谣练完舞后洗了个澡,她昨天刚刚理发,Tony老师听不懂人话,说好剪一点点,结果一个不小心剪到了脖子。
洗完之后她像一只炸毛狮子,用吹风机吹了半天才看得顺眼一些。晚上她约了祁迹吃饭,本来收拾好就该往餐厅去了,但祁迹发消息说她临时被领导留下加班,要晚到四十分钟。
你要是饿了就先去吃,我很快弄完!祁迹发了个哭的表情。
没事,等你,我刚练完舞,正好歇一会。罗谣回复。
她们的聚会总是这样,总有一个人会临时出点状况,她们早就习惯了。祁迹上个月刚换工作,这几年她就没有一份工作超过两年,而且工资都不高,交完房租堪堪够用,和罗谣一样。不过她倒乐观,永远认为下一份工作会更好。
舞团的人走光了,钥匙挂在门口的钉子上,看样子她要做今晚和明早的“掌门人”。罗谣站在排练室中央,整面墙的镜子里只有孤零零一个人。
十几年前,她梦想着有朝一日能站在这面镜子前,为此她付出了万般辛苦。然而这个梦想并不稳定,说不定哪天就破灭了,这几年它一直明明灭灭,她必须持之以恒才能呵护这点微弱的火苗。
时间快到了,她关灯锁门。对了,差点忘记关掉空调。这燥热的夏夜。
所有楼层几乎都亮着灯,有很多小公司在这里办公,天天加班到深夜。几个西装革履的男人从另一层进了电梯,按下停车层的同时拨出电话,分秒必争。
“Lucy呀,我上周发你的document看了没有?嗯……嗯……好好好……嗯……项目有在follow吧?好的……好的,表格明天发我check一下……”
他还没说完,另一个人又给老板回复消息。
“王总,计划书我发到您邮箱了,您抽空看一下。下周三和刘总签约,我已经安排张秘书去……”
曾几何时罗谣也有一份这样的工作,那时候她还在另一个舞团当替补,实习期比科班出身的舞蹈演员要长半年,自然也赚不到什么钱。
她一天掰成48小时用,做各种兼职,打过无数那样的电话。每打一个,她都有砸烂电脑的冲动。虽然现在她过得也没好多少,至少不用再打这些电话,也算好事一桩。
适逢周五,地铁上终于有了些活力,良宵苦短,今朝有酒今朝醉吧,管他狗屁老板又找什么茬。
祁迹说她加完班了,文件随便弄了弄就发给老板,没等对方回复就溜之大吉。反正消息一关,谁也不理,爱咋咋地。
爱咋咋地这话是跟罗谣学的,罗谣是东北人,大学的时候不高兴了就说爱咋咋地,爷不伺候。祁迹刚工作的时候任劳任怨,干最多的活,拿最少的钱,天天被老板挑毛拣刺。忍了两年后,她换了一份工作,学罗谣摆出爱咋咋地的姿态,逐渐变成老油条一根。
罗谣靠在车门旁边,黑色的车窗上倒映出车厢里的景象,大家有种苦尽甘来的疲惫,脸上都写着:总算他妈的熬到周五了。但罗谣没法写这句话,因为她明天依然要排练。
她和祁迹在商场碰了面,祁迹一路狂奔,流了汗多汗,口罩都湿了。工作这几年,她压力倍增,胖了很多,可也不想减肥,一减肥心情更差,人会抑郁。罗谣捏捏她的肩膀以示安慰,问她:“最近怎么样?”
她们半年多没见面了,两人住得很远,坐地铁要两小时,祁迹又经常加班,罗谣排练时间也不定,能找到两人都有空的时间实属不易。
大学宿舍四个人,另外两个都回老家了,只有她俩还留在北京。她们本来想一起租房,但工作地点相隔甚远,没法实现。
“最近要累死了,一堆项目在赶进度,什么时候能退休啊!”祁迹唉声叹气。罗谣倒是看清了形势,说退不退休都穷。
“我妈昨天又打电话让我离开北京回家去,你说我要不要回去呢?”祁迹用筷子戳着盘子里的肉,问道。
“你之前不是坚决不回去吗?”
“但最近不知道为什么,太累了。本来疫情下工作就不容易,还要每天对付倒霉同事和老板。”祁迹撇撇嘴。
“回去也未必轻松嘛。”
“但至少省了房租,还可以让爸妈做饭。”祁迹盘算能省多少钱。
“看你自己吧,你怎么想。”
祁迹想了一会,说:“我只是不知道在这里是为了什么。”
罗谣捏着小拇指说:“为了一丁点的自由。”
“我知道你肯定不回去,”祁迹说,“你和你爸关系还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