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她们站起来,光明正大抱在一起。
沈澜沧没跳过交谊舞,罗谣慢慢教她,不过显然不太成功,自己的脚频频垫在她脚下。
“你快把我的脚踩出窟窿了,沈澜沧!”
沈澜沧盯着脚底下,说:“我只会蹦迪,哪会难度系数这么高的。”
但相较之下,她们比肖慧中那对好多了,那两个都不会,偷师其他人却连皮毛都没学到,每个鼓点都能听到宋小雨的嘶声和肖慧中的对不起。
罗谣越挫越勇,她对沈澜沧很有耐心,如果换成肖慧中,她恐怕早就放弃了。沈澜沧到底是悟性高,很快掌握了技巧。
“你看我,不要看脚底。”罗谣托着她的下巴,让她抬头。
“我怕踩到你。”
“不会的,我教出来的学生不会那么笨。”
“好的,罗老师。”沈澜沧乖乖抬头。开始她还紧张,生怕踏错步子,后来娴熟了,就把注意力全部转移到罗谣的眼睛上。
望得越久,心跳就越快,罗谣觉得屋里好热,她在冒汗。和在京都那个晚上一样,她内心生出一种难言的感情,和以前只想了解沈澜沧、和她待在一起不同,这种感情充满了疯狂的占有欲。
沈澜沧搂在她腰上的手紧了紧,她们靠得过近,没有一对舞伴像她们这样几乎要贴在一起。
“罗老师不如再教我点别的吧。”沈澜沧附过脸来,在她耳边像吹气似的说。
罗谣脖子上的汗毛全竖起来,身上变得极其敏感,动一动都要了命。她抵抗住吻她的冲动,搭在她肩上的两只手深深陷进皮肤。
音乐渐弱,无缝衔接到下一首曲子。人们小声说话,肖慧中还在对不起。跳舞的人越来越多了。
罗谣拉起沈澜沧的手推门而出,在街上奔跑。跑了很久她们才停下,拐进一条黑暗的小路,在一面没有窗户的墙下接吻。吻很长很热烈,带有酒后加速的心跳和滚烫的体温。
她们在墙下站了很久,无数的吻和无数的拥抱夹杂在一起,呼吸互相吞并,手指紧密咬合,这一刻钟流的汗比这一天流的汗还要多久。
罗谣喘息着趴在沈澜沧的肩头。一片暗黄的灯光斜着点亮了路口一片三角形区域,她们的身影仍然在一团灰色之中,像两块被火山灰凝在一起的雕塑。
“害怕吗?”罗谣问,“这里好黑。”
“你帮我捉鬼。”沈澜沧说。
罗谣轻声笑,手指抚摸她的脖子。
肖慧中给她们打电话时,两人才分开。她问她们怎么又失踪了,她和宋小雨跳完舞打算回去,找了一圈也没找到她们。罗谣说她们在附近走走,不要等她们,先回去睡觉吧。那边说了声注意安全。
她们往湖边走。已经过了十二点,行人寥寥无几,白天一窝蜂来拍照的游客也不知去向。湖边本就比别的地方温度低,又值夜晚,刮起了风。这恰巧中和了她们过高的体温,慢慢吹干身上的汗。
今天的月亮虽不圆满,却异常夺目。云还是笼罩在小镇头上,山顶只有澄澈的夜空。对岸一排灯火,湖面落着山峰浅淡的倒影,不仔细些看不出来。它只有大致的轮廓,和本体一起组成对倒的黑色沙漏。
她们感受着从湖面刮来的风,天上流云四散,如烟雾轻盈,很快就遮住了月亮。倒影沉入水底,湖面一片漆黑,唯有对岸灯火阑珊。莹莹如豆的亮光掉进河里,显示出湖面的涟漪。
风更大了些,沈澜沧张开手臂,让风钻进衣服,拥着她的躯体。她觉得自己像金阁寺舍利殿顶上的金凤凰,时间潜藏在风里,吹乱它的羽毛,剥离世界陈旧的面貌。
树木会枯萎、湖泊会缩小、房子会变旧、人也会离开,只有富士山永远如旧,沧海桑田都逃不过它的眼睛。但她无法永远都看着它,明天,明天她就将离开。
她感到一切都在流动,风在流动、云在流动、水在流动、人也在流动,明天的小镇会不同于今天的小镇,今天见到的风景也不会是昨日见到的风景。
她急不可耐地想留住每一个此刻。“此刻”表面上是她眼见的样貌,却在她不知道的暗处背叛她,悄然发生改变,攀附在无数不可抗力之上,推着她走向无法把握的未来。
罗谣在前面走着,她没有发觉沈澜沧已经停下了。她没有回头地往前走,像沈澜沧曾经梦到的那样,她会越走越远,直到白昼降临,将她的影子蒸发。
沈澜沧已经不怎么怕黑了,但这一刻她心底腾起一种恐惧。对时间和恐惧和对周围黑暗的恐惧合二为一,正在逐步将她啃食。
她发不出声音,脚下仿佛粘了胶水。罗谣的身影渐行渐远,就要全部被黑暗吃掉。然而在黑暗的边缘,她站住了。她回过头来,她们遥遥相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