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眼睛一点一点暗淡下去。
已经有症状的扔进仓房里,近着跟他们接触过的扔在这里,横竖都是等死。
德连颤抖着拉高自己的袖子,周围的人看到她的举动,也跟着提心吊胆,一起注视着她的手臂。
袖子拉上去,露出的是一断洁白的小臂,手是泛着红光的粗糙,小臂却白嫩光滑。
德连暂时松了一口气。
不断有人也拉上袖子,查看自己离死亡到底还有多久。
天色渐渐暗下来,大门不时打开,外面无情地推进来一个个被恐惧笼罩着宫女,间或也有几个中人,但多的还是宫女。
来得早的人似乎冷静多了,大家隔着二三米远,也能偶尔开口说几句话。
“最初是浣衣局的宫女儿,听说是今天早上发热的。”
也好在是浣衣局,她们那里忙得脚不沾地,人来往得少,又在宫里边角上,否则,就不是这间多出来没人住的寓所能容纳得下了。
有人悲叹着,“怎么我偏偏就这么倒霉呢。”
德连也找了个地方坐下来,靠着墙,惴惴不安,脑海里闪过了短暂的人生,她很怕夜里睡过去的时候,就那么睡死了。
都不能和春山、伍枝她们说一声。
太突然了,兴许昨天就是最后一面,今天中午就是最后的午餐。
宫外的弟弟,他或许都得不到她的死讯。
一辈子就要这样过去……
外头又传来开锁声,大门咯吱被打开,一个中人走进来。
他一定是来这里最镇定的人,站在门边,对关门的声音没有一丝反抗,反而抬眼扫向院子里分散的宫女。
没有点灯,没什么光亮。
德连也恰好抬头看新进来的人,大家都怕得腿软,站不住,他却腰身板正,站如松,身姿秀颀,迈出腿一步一步走近她。
“莲儿。”
是春山!
德连一瞬间要跳起来,因恐惧而空落落的心被填补上,她激动地要落泪。
待他走近,春山蹲下身,温柔地安慰她:“别怕,莲儿,我来了。”
刚刚的激动却又如潮水般褪去,心潮又重新涌上恐惧,春山来这里,那他也是和染上疫病的人有关联,她心死,再也忍不住对死亡的恐惧,眼泪夺眶而出。
春山慌了,他没有带帕子,笨拙地用干净的袖口给德连擦拭眼泪,他怕自己的衣服粗糙,放柔了力度,“莲儿,别哭。”
人就是这样,先前一个人待着,德连在心里消化这些感觉,但是有个人和你分享情绪,一个人的防线失守,她就变得脆弱多了。
德连哭出声,任由春山擦拭眼泪,春山不住地安慰,她也停不下来。
过了好久,她才渐渐止住哭声。
春山心里也是害怕的,是人就都会有恐惧。
德连自己掏出帕子擦干净脸庞,勉强露出一个马虎的微笑,“春山,你也别怕。”
春山看着她红肿的双眼,忍不住地心疼,“莲儿,你想哭就哭,没事,我陪着你。”
德连吸了吸鼻子,摇摇头,拉了拉他的袖子,春山便坐到她身边,挨着一块儿靠着墙。
“谁能想到就去平章宫送一碟子点心,能在路上遇见一个染上疫病的宫女呢?”德连说得淡淡的,还带了点俏皮,兴许是她想安慰春山,兴许是春山在旁边,她不那么害怕了。
“嗯,我听说了。”
“你知道?”
“嗯,你被带到这里来的时候,尚膳局有人看见了。”
“那伍枝也知道吗?”
“嗯。”春山想起什么,伸手摸出一个油纸包,一层一层地展开,“莲儿,你饿吗?”
春山手掌里托着一包杏仁酥,正是德连下去做得那份,做得多,选品相好的往平章宫送过去。
德连确实饿了,也该晚膳的点了,但根本没有人往这里送吃食,想来是要他们等死了。
德连捏了一块酥送到嘴里,冷透了发硬,她一小口一小口地咬着,舍不得吃太快。
“这是伍枝让我给你带进来的。”
这话有些奇怪,德连咽下去一口杏仁酥,茫然地转头:“伍枝让你带进来?”来这里的都是被拖着拽着推进来的,春山的话听着像来这前做了充足的准备。
“嗯,她还说,你是她最好的姐妹。”
再一想,春山进来的时候确是一派从容的样子,德连凝目望向他,“你跟染疫病的人是什么交集?”
春山没有想瞒,知道她聪明,就直说了:“我没有碰上染疫病的人,我是……来找你的。”
他听说了疫病的事情,本来是去尚膳局找德连的,人心惶惶,都不愿意跟旁人有接触,还是伍枝出来,隔了几丈远,恍恍惚惚地告诉他:“莲儿跟一个染上疫病的宫女接触,一块被带去关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