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游金死缠烂打,把金雪磨得坐起来,扶他脑袋靠在自己肩窝。
赵游金对手心呵了口气,捂在他后腰凹处,“好了好了,你放松,你别动,你听话我就闭嘴,行不行?”
金雪头发很多很厚,顺着淌了赵游金满身,像扇黑绸帘。
许久无声。
金雪自己道:“讲个故事好了。”
赵游金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你在说话?”
金雪慢慢点头,高窄的鼻梁一下下蹭她脖子:“你不没事干?给你讲个故事好了。”
赵游金道:“别讲!这绝对是你自己小时候的真事,讲完就问我心得感想,马屁没拍准你又要发火,我才不上当呢。”
金雪语气不善,“我就讲。你爱听听,不爱听把耳朵捂上。很久很久以前,有个小孩子,很调皮,跟着父亲住在汉人官府里,他不会汉话,就没人搭理他。
“他自己和自己玩,这天他爬到墙上。墙下有个汉官在那里习箭,汉官也看到了小孩子。
“小孩子只能听他喊叫,不明白是什么意思,直到汉官招手,这下小孩子可明白了。很高兴地跑过去,汉官让下人递给他一把弓,发现小孩子箭术不错。通译于是问他,今晚带你出去玩好不好?
“小孩子困在屋子里好几个月,都快闷死了。当然很想出去玩。
“当晚汉官带一堆人来找他,还给他一匹马,通译告诉他,跟我去杀贼,立了功,以后让通译教他说汉话。他就能和大家聊天了。
“马跑啊跑,跑到甘肃边境,原来是一伙瓦剌人掳掠汉人。小孩子很愤怒啊,因为他父亲说过这不对,他父亲的父亲就是因为看不下去族人掳掠,才离开家族的。
“小孩子骑射俱佳,很快,他冲到最前,正要一箭射杀首领,···可风太大了,把首领的头巾吹掉,那是他父亲。”
赵游金心想:西凉可汗所图者大,屈尊在安护府做个小官,一仰脸全是领导屁股,他怎么可能甘心。只是金雪年纪太小,如实相告又怕他说出去露馅。哎。造孽。
金雪道:“他一愣神的功夫,被父亲抓头发拽下马,翻了几个滚,断了几根肋骨。就躺在血泊里看父亲和汉官打杀。
“小孩子搞不清楚,看到父亲独自冲出围剿,又为父亲高兴,又怕立不了功,没人教自己汉话。
“这时候,其余瓦剌人死的死伤的伤跑的跑,一个瓦剌人没死没伤又没跑掉,就指着小孩子大叫,‘是他爹带我们来的!’通译转达给汉官,汉官暴跳如雷,抡圆胳膊给了小孩子一拳,鼻梁折了,鲜血满口满脸满喉咙。
“他们说了很多话,无非是讨论马上就杀,还是拉回去杀。···正讨论着,小孩子的父亲带人马回来,汉官用小孩子做人质,侥幸逃走。
“小孩子疼得厉害,但他自有一股凶性,白白受气可不行。他站不起来,就跪在地上,咬牙爬过去,用指甲抠烂告密者的脸皮。
“父亲笑吟吟地看着,又指了指一旁断了胳膊的汉兵,说:‘这些汉人早就商量好了,今晚要是抓不到人,就拿你脑袋充数,这事他也知道,你把他杀了吧!’
“小孩子没杀他。父亲反复地劝,说爷爷其实是被汉人皇帝杀死的,说西凉部族受汉人朝廷的委屈···可小孩子觉得那些和自己没关系。父亲火了,下马拎起小孩子,扇了好几个耳光,扇得那断鼻梁左右摇晃,小孩子被自己的鼻血呛得喘不上气。
“我就是想知道,那个带我玩的汉官,到底是不是一早打定主意要我死。···直到六年前,我又遇到他。”
故事戛然而止,赵游金等了又等,也等不到金雪继续说,低头一看,披风滑下去好大一截,就抄手拉到金雪肩头。
金雪道:“你自己不冷吗。”
赵游金道:“我还好。你冷会胃疼。”
金雪不吭声了,一戳她膝盖,重新枕上她大腿,“这边腿抬高点。”
赵游金再三默念他是伤员:“好好好。”隔披风在他肩上拍了拍,“睡吧。”
···
还没醒就听到沙沙雨声,赵游金睁开眼,洞外水光晶莹,混如凹凸不平的玻璃屏障。
赵游金模模糊糊想起,金雪帐中也有一扇碧绿碧绿的玻璃屏风。
坐起身,披风随动作滑落。赵游金一把抓住披风,转头又去看那篝火。
昨日潦草搭起来的篝火被重新整过,火底柴木摞地又疏又平,两旁搭着三角木架,横中支一根粗木,木上穿头肥鸭,正往下滋滋冒油,时不时爆出火星。
怪不得雨这么大,她浑身依旧暖烘烘,一点寒气也没有。
赵游金一骨碌爬起来,招呼坐在洞口的金雪,“来来来,开饭开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