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游金道:“笑我什么?”
金雪道:“以前听军中老兵说,出征前夕,老婆多么温柔和顺,做一桌子蒸鸡炖羊。原来都是骗我的呀!”
赵游金道:“真的吗?有没有可能是你娶的老婆不好···”
金雪无奈瞪她,瞪到一半,暗暗地长长地叹出口气。
···
汴河已过汛期,水浅处刚到马肚,正午盛光之下,犹如一道闪闪银绸,平铺在地,随风起伏,泠泠翻光。
金雪使个眼色,哲布木尔牵过赵游金的缰绳,二马行出列队。
赵游金扭头去看他,金雪却未回头,只沉默着前行身后披风飒飒。
两个人朝相反的方向走,转眼远了好大一截。
金雪亲征,为防暗箭,身上也没有醒目标志,一个看不住,就没在密密麻麻的银甲中。
忽然,一只胳膊横指向天,随着马匹行进,那只手轻微晃动,指上蓝光摇出爆芒,那是蓝宝石戒指。
——等太阳下山,我就回来了。
赵游金用指腹印了印眼角,“哲布,我曾听说,蒙古人悍勇善战。”
哲布木尔道:“嗯。”
赵游金道:“你的祖先,曾经打到很远很远的地方···那里的人叫你们,上帝之鞭,上帝就是他们的长生天。他们打不过你们,就自我安慰,是他们做了太多错事,上帝用鞭子抽他们、惩罚他们。”
哲布木尔道:“嗯。”
赵游金忍了忍,终于又哭出来,“那你们的女人呢,她们愿意自己的父亲、丈夫、儿子去那么远的地方吗?”
哲布木尔道:“···那是蒙古最辉煌的时光,就像你们汉人的汉唐。”
赵游金咬着嘴唇,眼泪一滴滴掉,“我不要用金雪去塑造什么辉煌。破辉煌!”
赵游金哭了一会,好容易哽着嗓子止住,往后一扯缰绳,就要调转马头。
哲布木尔微惊,猛然上前抓住马首口嚼,“你干什么?你去哪儿?你连战鼓鼓节都听不懂,上战场就是送死!甚至还没走近,就会被督军当做逃兵斩杀!”
他的手有如铁钩,赵游金挣脱不得,赌气一踩马镫,“我去沧州!”咬着嘴唇,“援兵不能来···”
哲布木尔低喝道:“五万援兵,你能干什么?再说了,金雪回来见不到你···”
赵游金大声道:“见不到怎么样,难道就只有我等他的!”
言罢就去捶打哲布的胳膊,没打两下,自己先哭了,伏在马上,腰都直不起来,要不是马鞍背垫,早就出溜下去了。
哲布正没办法,东南角尘土飞扬,一匹黄马飞奔而来,比寻常马匹快得多,是哨探。
哨探眼底青黑,形容憔悴,张口先咳嗽两声,说不出话,就用大拇指顶着心口,对哲布一点头。
哲布挥挥手,哨探扑倒在地,四肢一摊,就响起鼾声。
哲布对赵游金道,“援兵行了,”转头,眯眼望向西北方,“就看金雪怎么打了···”
赵游金闻言,浑身一松,猛地吐出口气,见哨探那马上空空,转身抽出自己身后行囊绒毯,跳下马去,盖在哨探身上。
赵游金闭眼,“那五万援兵是昌朝官卒,多年欠饷,斗志不高。但祝家军是川蜀土司,归属个人管理,据说祝若明用自己的钱养那些兵···”
太阳渐落,哲布身上银甲由亮转暗,终于在月色里变成阴黑。
金雪给赵游金挑选的白马温顺易驯,却也娇贵得很,累不得渴不得。
哲布领白马去远处饮水。
其时月上中天,冷冷白光射穿薄云,照得汴河如一匹青绸。
河面时不时翻过段黑水,赵游金以为是河底大鱼的影子,正心想:以前怎么不见黄河这样?按理说汴河比黄河窄些,即使有巨鳌,也不能游得这么浅。
她不敢去想金雪,那边杀声震天,最初心惊肉跳,听得久了,反而有些恍惚,好像做梦,或者是一段坏掉的影像碟,永远卡在一节台词上。
赵游金抚摸着白马的肩胛骨,极力去想一点好事,比如曾经在黄河边抓螃蟹···
她蹲下来,看到水底石隙间,有一小小游鱼,被激流打得直扑腾,就伸手要去抓。
触手冷硬,圆而不滑,她心里隐隐不安,下意识提出水来,展开手一看,正是一截断指。
她一愣,若无其事地丢了回去,河面被断指扎破,噗通一响。
赵游金抱膝坐在岸边,盯着越来越密的黑水。心想:原来是上游战场流下来的血。
···
天边泛起鱼肚白。战事才止。
后来,赵游金在史书上看到,这一仗,击溃昌军中原防线。
祝若明麾下一万土司兵,从川蜀而来,千里奔袭,投身这场本无关川蜀的战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