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面金雪神色如常,好像羊窝骨是凭空掉下来的。
赵游金感动得不行,抓起来先咬了一口,羊窝骨油厚脂浓,入口即化。果然鲜香非常
金雪看她吃得专注,暗自搓搓油腻的手指,也懒得擦,只低垂眼皮,将手指放在口中,咬了一下。
帐外,遥遥传来哲布的声音,好像是新募的汉人和百夫长吵起来了,金雪“嗯”了一声,侧过脸道:“去问可汗,这种事我不敢专断。”
赵游金等哲布脚步声远去,才道:“如果我有办法,你能不能再给我一块骨头。”
金雪面色微变。
赵游金有点害怕。
金雪豁然站起,抬脚踢翻方案,羊骨头滚了一地,金盘呛啷啷几转,翻倒在地,只听“咔”一声,镶嵌宝石的机扣断裂,一枚拇指大的红宝石掉下来,弹了几弹,闪闪红线上下起伏。
金雪指着她,“我今天把话给你说明白了,赵游金。你管得住嘴你就管,管不住,你的嘴我帮你管!”
赵游金吓得往后坐倒,蹬着腿退了退,“我只和你说···”
金雪转身就走。
赵游金一骨碌爬起来,跳过一堆羊骨头,双手拽紧他胳膊,被拖得往前一个踉跄。
不等他动手搡,赵游金手忙脚乱地把自己缠上去。
赵游金飞快道:“你听我说!你听我说!治民之道在于愚民,训民之术有如训猴。西凉虽骁勇,也有自己的管理体系,之所以在基层出问题,就是管理通道没打通,说白了就是——说白了你们没办法让人家听话。懂吗?”
金雪余光扫了一眼帐帘。
赵游金继续道:“我不知道军中有多少人,但听人说,以族而分营,千夫长、万夫长多是西凉贵族,当然各族一派,其实,其实可以各族混营,百夫长、千夫长、甚至万夫长,各族能者居之。”
金雪道:“你真以为父汗是什么善男信女?他信不过别人!”
赵游金道:“信不过没关系!百夫长、千夫长、万夫长都是虚职,你们再设一个名字又小又不好听的官名,接过实权,由可汗信得过的人担任就行了。就像,就像科举!夫子、考官什么人当都行,最后的殿试,一定是皇上管。”
金雪道:“各族语言不通,怕是难···”
赵游金道:“那就先以地区分。我听说,南方人骂北方汉人蛮夷,骂北方异族畜生,北方人也骂南方人庸懦无能。可见偏见难以根除,大战在即,唯有以利诱之。”
金雪道:“但打仗最是烧钱,不可能大赏。”
赵游金道:“所以训民如训猴···你知道三朝暮四的故事吗?早上三个桃子和晚上四个桃子,都是七个桃子,早上四个桃子晚上三个桃子,也还是七个桃子!”
金雪目光一闪,“你是说,不出征就克扣,然后把这些钱奖给出征的士卒?”
赵游金道:“对!‘天下无不是的君父’,但怎么实行?要让民众以为,都是自己不对!都是自己的错!要制定规则。这套规则看似合理,实则完全以君父为核心!比如···比如,你们军中的规则是每月科校骑射,连中靶心赏重金,这不对!”
金雪:“哪里不对。”
赵游金:“第一,绝大多数人练死也不可能连中靶心;第二,这还要你们出重金,太亏了。”
金雪:”那你的意思是···?“
赵游金:“科校时,按照中鈀次数打分,由高到低,中靶多者分钱多,中靶少者克扣饮食。这样,既鼓舞士气,又慷他人之慨,最要紧的是,即使被薄待了,他们也会觉得,这都是自己的问题!”
赵游金道:“还有,还有···出征之前,将帅提出要···比如说,十万。所有万夫长聚在一起,商量各出多少人。攻破城池后,不能乱抢,要把金银归到一处,由出兵最多的万夫长先挑。这样,不愁没人当前锋···毕竟,万夫长不当前锋,用别人的命去豁,当然好大喜功、绝不推诿。”
金雪眉头越来越紧,“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个?”
赵游金无意识地抓了一把革甲,又硬又凉,她耷拉着脑袋道:“我不懂兵法,但士卒多一点、听话一点,你回来的可能···”
她小声道:“就大一点。”
金雪愣了好一会,良久之后,他很慢很慢地讲目光挪下来。
赵游金手指很细,也很白,这几日没肉没油,皮肤淡如薄冰,圆圆长长的指甲都不怎么粉了,隐隐透出点淡青,旁边还翻起细细肉刺。
她有一下没一下地抠革甲,漆好的亮油都被扣掉了,露出革子,被指甲刮得毛毛的。
金雪道:“这些事,你怎么知道的。”
赵游金道:“这几天抄书,想到一句话:‘君臣如夫妻’,无非就那点骗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