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游金嗫嚅道,“还有,你、你爹给汉人干活,那他是、是西凉奸吗。他把你送到麻扎塔格,那他是卖儿贼吗!”
话音刚落,脸颊剧痛,嘴巴被金雪死死捂住。
金雪额头见汗,手上一阵乱抖,连带她脸皮哆嗦,几乎要从头骨上剥落,“实话也敢说!你他妈不要命了···”
金雪力气很大,一只手摁死了她的嘴,疼得她上下牙咯咯乱响。
赵游金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满眼水光乱闪,像一只盛满水的黑瓷杯,不小心就漫出一滴来。
金雪喝道,“不许说父汉,不许说西凉!”
赵游金委屈巴巴地眨眨眼,眼泪吧嗒吧嗒掉,流到金雪手背上。
金雪叹口气,叹到一半又憋住,一点点松开赵游金,不放心,两只大拇指仍旧压住她嘴角,往两边扯。防止她忽然开口。
金雪道:“那是我爹,你阿爷!汉女怎么对阿爷?我让你女则你看了吗!你看了吗?!”
金雪越想越生气,猛地站起,走到书架旁,抽出崭新新的《女则》,快走回来,在赵游金脸前乱晃。
赵游金只见书页抖动,哗啦啦响作一团。
“恭顺!恭顺!”金雪恨她油盐不进,自己随手一翻,一只手乱拍书页,“‘谦则德之柄!顺则妇之行’。这话说得多好!‘清静自守,无好嬉笑’,就是平时闭嘴!···你听到没有!!”
赵游金低下眼,又开始抠手心,“哦。知道了。”
金雪啪的把《女则》摔到地上,叉腰指着《女则》道:“给我抄。抄到记住为止,抄到你改为止!”
金雪死死盯住赵游金:“军中有令,‘多出怨言,怒其主将,不听约束,更教难治,此为构军,犯者斩之’!”
···
《女则》之后有《女戒》,《女戒》之后有《女训》,《女训》之后有《女德》,《女德》之后,还有《女范捷录》。
金雪逼着她抄,尤其是“妇行篇”。
其实这种书彼此抄来抄去,都是一个意思,但是《女则》曰“清静自守”,《女德》就曰“清闲贞静,守节整齐”,很容易背混。
金雪抽查,赵游金十有八九背得不对。
赵游金不是故意的,她从前连英语单词都背不下来。四级考了两次才过。
无奈,金雪一口咬死她就是故意的,每次背错就罚她吃糙米饭拌萝卜缨子。
说老实话,赵游金在便宜老娘那儿就吃这玩意,但有好日子不过,干嘛忆苦思甜呢?她又不是自虐狂。
赵游金嚼着满口植物根茎,腮帮子都嚼疼了才磨碎粗纤维,剩下没洗干净的砂粒子,死活咽不下去。
终于,赵游金在金雪死神般的凝视下,张口吐掉了砂粒子。
金雪也吐掉一只羊骨头,羊骨头在小碟里一弹,掉了出去。
他伸出舌头,吮嗦牙缝,鼓起一边腮帮子,“再吃下去。”
赵游金把碗一推,盯着金雪,“金雪。你抽别人一耳光,别人会恨你,但你抽别人十耳光二十耳光,别人就会喊你叫爹,因为他受不了这种屈辱,为了说服自己,就骗自己这不是屈辱,这是孝顺。但我从来不骗自己,你对我不好,我能跑跑,跑不掉我一头碰死。”
金雪一顿,单肘撑住木案,笑笑地看着她,“你的意思是,这二十耳光,换别人来打?”
赵游金道:“我死了你让谁来打?你们的长生天?西凉人多了。长生天知道你是谁?”
金雪:“···”
他好像被呛住了,低头抓起块湿帕子,慢慢擦去嘴边油渍,过了一会,笑笑地丢开帕子,语气温和,“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不让我说,你自己倒是不离口,”他垂眼一扫面前的镶宝石金盘,还有半盘肥瘦相宜的羊排、半盘热气腾腾的羊肝,“好了,再问一句,按《女德》言,何所谓专心正色?”
赵游金咽了咽口水,苦思许久,吭吭哧哧道:“礼义居那个,耳无那个听,目无斜视,”其实是目无邪视,“出无冶容,那个,那个,那个,入无废视,无聚会群辈,无看···看视···”
“无看视门户,此所谓专心正色矣。”
赵游金道:“那我能吃肉了吗?”
金雪摇头:“不能。”
赵游金惊叫,“为什么!”
金雪淡淡道:“你背的是《女诫》之‘专心正色’,我问的是《女德》之‘专心正色’,《女德》之‘专心正色’,应当是‘说所当道,观所当视’。你答错了。”
赵游金差点没气死,恨不得冲上去给他一拳,幸好她还有最后一点点自知之明,默默仰头望帐顶。
忽然盘中咣当一响,盘底咕噜噜打转,赵游金低头一看,自己案上居然出现了一大块羊窝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