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游金随口道,“可惜给摔了。”
金雪瞅了她一会,“你到底是为什么生气?”
赵游金到桌边坐下,用手背试了试瓷盅,“行。不烫了。”她拿起银勺子,丢过去,“你喝粥吧。”
金雪跟她过去坐下,握着瓷盅直接对嘴喝。其实瓷器最藏热,烫得指头有点红。
他很快喝完了,舔着嘴皮的糯米碎子道:“父汗刚骂了我好久,你也欺负我啊?”
赵游金抬手,手背在他下颌垫了一会,好像那里还在滴滴答答淌血,“你怎么能吃羊肉。”
“为什么不能吃羊肉?”
“嚼的时候,伤口会裂开的。”
“···”
金雪一愣,眼皮微垂,浓睫落下疏疏的影,在脸上一根一根,清楚分明。
那里刚结痂,由细而粗,像一个鲜红的窄三角,微微凸起来。刚才嚼羊肉太用力,伤痂边缘开裂,爬开细细血丝。
金雪道:“就为这个生气?”
仿佛没听到他的话,赵游金低头掰手指头玩。
过了一会,赵游金道:“对不起。”
金雪又把瓷盅对口倒了两倒,实在没有了,就用食指压着,在桌上滴溜溜斜转,“嗯?”
赵游金抱着膝盖,“我知道这段时间你很烦,不该闹你,但我看你伤口裂开还是生气。”
金雪嘴角弯起来,余光一撇帐帘,凑到赵游金耳边,低声道:“我有什么烦的?皇位是我爹的,老婆是我自己的。我爹当不了皇帝,但我老婆心疼我呀。”
赵游金被他呵得痒痒的,往后退了退,侧转过身挠脖子,“可汗骂你很凶么?”
金雪抓起桌角湿帕,擦干净手,凑过去给她编辫子,随口道:“河南那几个老头子不给粮草,底下人难以果腹。西凉人看不起汉人,汉人厌恶西凉人,平时就各自为营,毕竟···毕竟不是同族之人。汉人当初就是图口饭吃才给我卖命受气,如今命依旧卖,气依旧受,饭却吃不饱。好多都跑到祝若明那边。父汗脾气大也正常。”
赵游金道:“可汗骂你就骂你,没动手吧?”
金雪正低头编辫子,闻言,眼珠往上一转,笑笑地斜睨她,“没有!”
默一默,金雪又道:“不过,我不懂父汗为什么不直接去抢,河南那几个老头子,也不能拉来当前锋。讨他们的好做什么?”
赵游金道:“为了以后当皇帝。”
金雪道:“什么?”
赵游金道:“金雪。你这个人只能当将军。真做不了皇帝。高官吃撑平民饿死,不止河南,甘肃,吉林。中原都是这样的,汉官形成了密密麻麻的关系网,比你们草原上的黄金家族强悍百倍千倍。得罪一人就是得罪万人。草原上的八大家族尚有余威,你们拿什么去铲除中原百大家族,千大家族?”
金雪:“就不能抢了?不要说多,给我十个人,五个,三个,或者只给我一匹马,一把刀,我匹马单刀,就能杀进河南知府家里,哪个老头拦得住我?”
赵游金道:“农民军可以这么干,因为他们是汉人,杀贪官,获民心,你们不行。你们抢了就是蛮夷掠夺。···都是抢,汉人为什么跟你们抢,不跟农民军抢?”
金雪:“···”
赵游金低头想了很久,“金雪,其实我知道有个办法。但是我不想说。因为,”她犹豫了一下,“因为那真的要死很多人,很多很多,汉人,西凉人,女真,回鹘,兀良哈,瓦剌…我不想那样。”
金雪飞快道:“不要说!”
缓了口气,金雪摸摸赵游金的脸,“这世上最痛苦的事,是不能忍受,又无法挣脱。···什么无法逃脱呢,自己无法逃脱。即使逃到雪山之颠,也脱不掉这躯壳。我只有在你身边,才不想逃。
“这很痛苦,我不要你这么痛苦。”
他垂首微笑,“编好了!”用一根手指绕发梢,语气轻快,“你当我傻?二十多才讨你这么个老婆,你不高兴跑了,我再找一个,不得快五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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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汴河血战-6
这日。尚未入夜,金雪被可汗叫到帐中,不出意外又是一顿怒斥。
赵游金没事干就去喂马,长长一条道,两边都是贵族战马,一马一圈,相隔还有挂壁火把照明。
金雪的黑马也挺喜欢她,伸舌头舔她手心,厚顿顿湿漉漉。
马毛比宠物猫狗绒毛硬,触手肌肉结起。赵游金坐在食厮围栏上,有一把没一把地抓起灰谷豆喂马。
哨兵不能说话,长夜寂寂,只有风过战甲时,想起金属撞击声。很清脆。
“谁···三王子!”
她回过头,第三个出口的哨兵持刀分立,脚步声越来越近,金雪的轮廓浮出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