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开始和老板的儿子,那个叫虎头的小胖子还算相处得融洽,可不知道对方是从何处得知了他的身份,便不由得畏畏缩缩,不似往日一般自在。
他便觉得索然无味。
后来他见到云破岳和容辞,跟着两人来到云京住过几年,再回去时那家客栈已经换了招牌。
几番打听,原来是虎头在上学时无意中说漏了嘴,将她掩饰已久的女子身暴露出来,在旁人异样的眼神之下,她最终还是举家搬离了英州。
后来他在云京又见过她一次,她开了一家酒楼,那是比英州的客栈更大更豪华的酒楼。
她能赚更多的钱了。
她应该快乐的,可是她不快乐,连面容也时时笼罩着一层哀愁。
第91章 闲散
云继影从回忆中抽身而出。
印象里, 那是第一个不是因为他身份而待他好的人,年少时天真单纯, 还以为这样的人寻常可见, 到头来却发现,就连以为是至亲的人都同他隔着一层厚厚的隔阂。
第二个是容辞。
英州地处启云最南方,多雨少晴, 常年燥热不已, 一整年里得有大半部分时间白日比黑夜要长,名义上是春夏秋三季, 可从温度与环境上来看,那分明是长达九个月份的夏,剩下的不多的凉快时日便被称作冬。
可冬也冷得不彻底, 只简单刮过一两阵风,或者下两场骤来的冷雨, 便足够这里的人欢呼着准备迎接除夕, 恭贺新岁。
这样的热闹从来与他无关。
十几年前, 也是在这样一个寒冷气都没有的温暖冬日里,怀胎十月的英王妃难产而亡。
这个日子却正是平常人家阖家团圆的除夕夜。
从记事起, 每一年的冬日都令他厌恶至极, 寻常人家最热闹的日子,英王府却一片冷清,本来偌大的王府中人就不多, 新年里, 就连伺候他们最久的老管家都要回家同自己家人团聚一起。
每年的这一日,父王都要自己去祭拜母妃, 整日不着家,自他记事后, 便带着他一起去祭拜。
在那个广阔的、冷寂的、深幽幽的陵园里待上一夜。
没有人说话。
几乎每家屋子前都挂着灯笼与红绸,街道上游人往来如织,唯有这里,只有两个人,孤灯冷风为伴。
新年的喜乐照拂不到这个偏僻的角落。
那是他很长一段时间的噩梦。
他那时年纪小,不曾感受过失去母亲的悲痛,却先一步遭受了父亲的嫌恶。
是的,嫌恶。幼时不知,年纪渐长之后,他逐渐能看懂每个除夕的寒冷夜里,父亲透过冷幽烛光,看向他那复杂幽深的眼神,究竟蕴含了怎样复杂的情感——
他恨他害死了他的妻子。
度过了十年这样毫无波澜的、平淡如水的日子,在他十岁的那年生辰前夕,他第一次见到容辞。
那是英州数十年来最冷的一个冬天,冷到他身上长满了丑陋的冻疮,在这一年,英州下了百年难遇的一场雪,也是他见过的第一场雪。
眉眼如画的少年裹着一身雪白的狐裘,揣着一个汤婆子,站在一片茫茫无边白色大地上,肤白似雪,乌发如瀑,眼里是如冰雪一般的清冷通透,就这么懒懒地看着他。
“小世子你好,我叫容辞,初次见面,送你一个礼物吧,莫忘了生辰喜乐。”
很奇怪,父王从来不同人说他的生辰,也不许别人庆贺,因为他的生辰便是英王妃的忌辰,那是整个英王府里人人不能说的禁忌,但容辞神色却如此从容,如此轻描淡写,好似根本不在意英王的想法。
那天他收到了这辈子第一个生辰礼物,容辞带着他逛了除夕的夜市,带他感受到人间张灯结彩锣鼓喧天的热闹,最后甚至带他离开了待了十年的故土英州,去往了都城云京。
那是他第一次反抗了父亲的威严,第一次过了一个有烟火气的新年,第一次在上元节赏花灯看杂戏,坐远郊最高的那座山上远眺,能看见远处灯火辉煌,人间热闹。
再到后来的后来,每一次的生辰,容辞都要为他提前准备礼物,有时候若想不出来送什么便叫七叔直接问他。
他每每总说随意。
不知道是哪一年冬天,容辞一如既往地询问了他想要什么礼物,他一反常态地问容辞要了一副画像——他母亲的画像。
容辞也没问为何他知道对方曾见过他的母亲,也没问为何他曾经对母亲的厌恶消失不见,只怔怔愣神了很长的一段时间,也许是一个时辰,或许是一刻钟,也没说答应亦或者不答应,只是顺着他的话题聊起了他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