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腔儿听得我一惊,我承认我有在反省自己是不是太凶了。
这是之前做老师留下的习惯, 不管学生说什么,首先选择相信,尤其是能力方面的事:“我可以信, 但你这录的实在是, 跟没录一样。如果是交给老板的东西,你也这样交差吗?”
他还是那个语气:“对我来说老板是唐老师。所以我本来是打算今天问问你, 把不认识的补上。问你去教室还是图书馆不是想纠缠你, 是账本的事想向你请教。”
我眉头紧皱:“你不是科班出身吗?”
他说:“科班出身, 我也5年没碰过历史了。”
我说:“我从高二起就不学历史了, 从那时到研一,已经过去8年了。”
他似乎笑了笑,但笑声略显虚弱:“是的, 师姐是聪明人。所以我早说了,师姐但凡想, 可以做到很多事。”
“别给我戴这高帽。”我现在强烈怀疑他是为了让我手把手教他,所以故意录得这么差, “我不会教你的,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问谁,给我把这些框填上,实在不认识就猜,然后用红色标出来。格式也注意点,反正你最擅长的就是这个, 不要让我返工。”
他顿了顿,然后老实应道:“好的, 师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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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我把手机挂断扔桌上,宿舍里三个脑袋齐刷刷看向我。
夏夏说:“跟谁打电话呢,这么大火气?”
我抱着脑袋:“你的小杂总。账本录得跟坨屎一样。”
阿月说:“杂诗的话,你还真别气。他估计是真不会。”
我说:“怎么呢?他毕竟是考进的N大,我不信他智商能有多大问题?”
阿月看向夏夏:“你提过这个人吧?就是复试刚结束那会儿,你不是去做复试秘书的吗?”
夏夏这才反应过来:“哦对,是他。你不提我都忘了——是啦,当时复试时确实有个人,但凡书上死记硬背的东西就会,灵活的试题就卡住,不管是文言翻译、古字识读还是古文句读,他都答得稀烂。当时因为疫情线上复试嘛,镜头把人脸都拉变形了,所以我没把这人跟他对上,这么一说好像就是他来着,我记得姓氏很特别。”
我感到迷惑:“那他怎么通过的初试?”
小珍难得接腔:“听我师弟说,他们那届笔试只考名词解释和分析题……好像也考了一个文言翻译,但是这个只要写了字就会有点分吧?要是其他答得够好,通过初试肯定是没问题的。”
我说:“那他凭什么能通过复试?”
夏夏说:“可说呢,他当时和你们唐教授可是相谈甚欢。我记得老师们最开始是考他识记,他基本上都答出来了,然后考原始文献阅读能力,又基本上凉凉——尤其是他那个文言翻译,把老师都逗笑了。但该说不说,他心理素质是真强,闹那么大的笑话,居然还能面不改色地跟着笑笑,然后就端正态度等下一题。”
那这确实是唐老师很喜欢的类型。
能力不够是可以训练的,心理素质不行却是真不行。别看唐老师平时对硕士温和,但只要一对上博士,就凶得不得了。
所以我一般没事不跟博士一起出现在办公室,省得吓着我自己。
用唐老师的话说:“我以前选学生爱选那种能力强的、对自己严格要求的,但后来我发现越是这种学生,越是禁不住批评。所以后来我就爱选那种心理素质强的——你把他臭骂一顿他还跟没事人一样,那我就很放心了。”
但是到这儿还没完,夏夏继续道:“然后第三项,有老师问他看过什么专著,一般人为了减少提问量就只说一两本嘛,他倒好,连说了三本唐老师的书。哇,他这个心思简直昭然若揭,就是奔着唐老师来的,那唐老师肯定就要开口问他问题嘛。姐你知道嘛,他俩聊得那叫一个投缘,我提醒了三遍超时了,唐老师才住口。”
夏夏说:“这可不是一般人做得出的事儿呢——你想,就算他把这三本书里里外外读了十遍,他就不怕他的理解和原作有偏差吗?他就不怕拍马屁拍马腿上了吗?这哪是读书的事儿啊,他这是连唐老师的喜好都摸清了。”
我说:“他咋摸清的?”
夏夏说:“那我上哪知道,我还想问你呢。你以前是他下属,现在是他师姐,那不你的嫌疑最大吗?”
我:???
*
那可能他确实有几分拍马屁的能耐在身上吧,这我也不是第一天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