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高云淡,宋也川的声音虽平静,却仍有几分难以遏制的愤怒:“去年见他时,他还一心要做殉道者,如今却敢将田赋和盐课混在一起,上个月我才收了一个折子,是说他将战船的银子填补去了船舶司,说是在给太和殿运木材。现在这个折子还在我案前放着。”
“是不是有什么苦衷。”这话说出来,就连池濯自己都不相信。
“若真是弄权、图个官身我且暂时放在一边,可他却是在求财的。”宋也川摊开右手,拿左手在掌心算着数字:“这几回加在一起,经他之手的银子,不下五万两。这仅仅是一个多月的功夫。他出身在南方,和那边的不少人都有几分私交,往后下去还不知道会如何。”
池濯的目光落在宋也川手腕上的旧伤处,听他一番分析,也觉得不安:“他竟有这么大的胆子?”
宋也川缓缓摇头:“大概不单单是他一个,还有旁人一同攀扯,只是在拿他做刀子。他性子莽直,容易被人利用,凡事不大说得好。”
二人说话间已经到了翰林院不远处。
隔着红墙烟柳,有女子的声音传来:“你走开,我又不是来见你的!”
紧跟着就是裴泓的声音:“那你是来见谁的,你说呀!”
女子道:“凭什么告诉你。”
她一面说,一面抬起头,看到宋也川和池濯,愣了一下。
温清影咳嗽了一声,宋也川对她长揖:“殿下。”
池濯亦行礼。
“宋御史不必多礼。”温清影的目光在池濯身上打了个转,脸上露出一丝红意,“你也免礼。”
裴泓的目光来来回回看了几次:“殿下,你是来找池兄的啊?”
温清影闻言,俏脸微红:“说什么呢!”说罢叫上侍女:“阿晴,走了。”
看着温清影的背影,宋也川侧身看向池濯:“当真么?”
池濯苦笑:“也川你也取笑我。”
裴泓见他这个样子,轻哼了一声:“这等艳福,好像旁人强迫了你似的。”
池濯没有再看温清影的背影:“云泥之别,不愿肖想。”
宋也川神色如常:“这种事旁人说什么都无用,其阳公主年龄尚小,也不急在一时。”
“我省得。”池濯笑,“你和长公主还好么?”
宋也川轻咳了一声:“尚可。”
“不是人人都享得了这个福气的。”池濯摆了摆手,“回头再说吧。”
宋也川笑了笑,没再说这个话题。
*
封无疆走进三希堂的明间时,温兖刚刚服用过金丹。他未曾立后,容贵妃正抱了当大皇子陪他说话。大皇子今年刚两岁,模样清秀,只是还不大会开口说话。好在温兖如今只有这一个孩子,所以仍旧十分疼爱。
“封爱卿来了,坐吧。”
容贵妃将孩子抱给乳母:“陛下,臣妾告退了。”
温兖摆手:“好,过几日朕去看你。”
待容贵妃带人走了出去,封无疆这才对着温兖说:“陛下可知,宋也川近日拿了几个人?”
温兖模糊一笑:“你们倒是约好了似的,轮番和朕说起这个。”
“臣不敢。”封无疆撩起衣袍跪在温兖的面前。
“没有怪你的意思。”温兖平淡道,“有什么话,直说便是。”
“这些人大都是对陛下有功之臣,如今被接连下狱,很难不引起物议。都察院过去一向以耳目风纪闻名,宋也川的手是不是伸得太长了。”封无疆沉吟,“况且他本就出身于江南,此番种种,很难说没有过河拆桥之嫌。”
“朕记得,你一直很喜欢他。过去也几次在朕面前说起他的诸多优点。”温兖将丹药放入口中服下,“朕过去曾和他打过交道,此人足智近妖,性子也冷淡,朕不大喜欢他。朕会派人去查,若你所说属实的话,朕会料理他的。”
走出三希堂的门,封无疆身边的小厮官低声问:“大人如今要舍弃宋也川了么?”
“也不是舍弃。”封无疆脸上淡淡的,“他如今手中有权,不甚听话了。”
“大人不怕陛下会杀了他么。”
“不会的。”封无疆掖着手走下丹墀,“陛下多疑,不会马上料理他,只需要在陛下心里埋个疑影便足够了。”
*
进了八月之后,宋也川身上的差事到底是轻了几分。
起初温昭明以为是都察院终于不忙了,后来才知道,是温兖选了几名御史来分宋也川的权。宋也川人虽淡然如常,温昭明却明白他只怕也没能获得彻底的放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