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叹息,面露愧疚:“叨扰法师了。”
上清法师再度施礼以表不敢相受之意,随后侧身邀男子出殿。
脚刚迈出殿,便有宫卫从观外走来,拱手相禀:“有人在外求见大郎,口称奉他主人之命前来。”
沉思半瞬,男子与身侧的女子相觑一眼,方才启唇道:“请。”
没一会儿,宫卫带着一人去而复返。
那人视线刚触及祖师殿外的男女,刹那便跪在地上,叉手见礼:“谒见太子、太子妃。”
太子单名一个乙。
太子妃则是羊氏元君。
李乙上下打量着,然后道:“你家主人是谁?”
跪着的人像是有了不让主人受辱被轻瞧的使命般,不卑不亢的答道:“博陵林氏。”
李乙眯起眼,从本朝开国起,博陵林氏留在建邺城的一直便是丹阳房,这房的大宗如今是那位新上任的大理寺卿。
踏春宴他有所耳闻,一场精心布局的因祸得福,此人手段与城府是他难以企及的。
找他又是要做什么?
与其瞎想,不如直问:“要你来此,有何事。”
童官双手呈上那封信。
李乙从宫卫那儿接过,瞧了眼信封,干净无一字,而后才拿出里头的麻纸,展开仔细看阅,只见胸口起伏渐起,怒气团起蛰伏其中。
站在两步之外的羊元君发觉后,连忙伸手抚向其胸口,小声埋怨着:“来时医工还劝大郎你少动些怒,肝火过旺。”
闻得这话,李乙果真渐渐平静下来,扫向殿下:“你家主人可还有何话让你带来?”
童官点头,如实转达大爷的话:“高陵郡,安珠玉。”
安珠玉...
安...珠...
李乙不知想起了什么,哀痛与恨意轮番在眼中登场,好不容易才忍下这股燥怒:“告诉你家主人,孤知道了。”
童官也马上起身,回去交差了。
看着人离去,羊元君好奇的开口相问:“可是朝中出了何事?”
李乙似是不愿多谈,只简单的说了句“安福姑姑”,随后命宫卫速去高陵郡一趟,子时必须回来。
...
入夜之后,几匹马飞疾于官道上,行至缈山地界时,齐勒缰绳,进入另辟的山道,到了半山腰,往上皆是山阶。
几人下马,带着一名妇人,快步往山顶去,丝毫不顾及妇人的身子是否吃得消。
进了天台观,直奔静室。
立在空旷坛场的羊元君望着这一切默然不言。
...
静室内,灯盏昏暗,却足够瞧清妇人的发髻凌乱与满面脏污,她屈膝跪在冰凉的砖地上,指缝里也尽是污垢。
始终低头不敢言。
只是那人也不说话,像是要逼着她先开口一般。
她慢慢握紧手,指甲嵌入掌心,抬头看去,当年才五岁的孩童已长成了位风神俊朗的郎君。
妇人干瘪的嘴唇一张一合:“二十载...同在建邺,今日却才得相见,俗话说侄儿类姑,倒是真不假,大郎便极像贵主,尤其是那眉眼。”
“转眼二十载,孤长大了,你也老了。”李乙居高临下的瞧着,语气中所裹挟的是天下的生杀大权,他已不再似儿时那般无力,“孤入主东宫,而你将赴黄泉。”
“大郎出生时,我还与贵主同去看望过,抱过你。”
妇人要忆往事,可李乙只道:“你背叛了小姑姑,罪该万死,挫骨扬灰也难解孤心头之恨。”
安珠玉。
安是安福。
珠便是她最信任的御侍朱玉。
安珠玉三字当年被安福公主绣在丝帕上,相赠给了这位御侍做生辰礼物,而这个人竟敢连同那个郑戎打死小姑姑。
二十载来,一想起她在郑府做姨娘,杀意便忍不住的腾起。
妇人咬唇落泪,欲语泪先流:“大郎说的是,可我若死了...那才是对贵主的背...叛。”
李乙扭过头去,不愿再听这些伤春悲秋的滥调陈词。
面对旧人的不解和冷脸相对,妇人捂脸痛哭起来:“当年屋中,死去的不止贵主一人。”
...
忽然室内传来瓷器碎裂之声,在垂目游神的羊元君猛地被惊吓,有御侍搀扶着快步走过去。
推门只见碎片满地,妇人和李乙都是满手的血,她吓得上前拿丝帕去裹男子的手,随后吩咐人去上清法师过来。
道教炼制仙丹,多涉及医术。
治这等止血的伤还是能的。
止过血后,道观为李乙、羊元君二人换了间静室。
听完前面所发生的事情,羊元君只问男子:“殿下要如何?”
面对这位陪伴自己十年的妻子,李乙叹气:“世上无情无义之人太多,高门皇族尤甚,孤不愿再多添一人。”
无情无义,高门皇族。
羊元君知道男子是想起了生母哀献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