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嫌这热闹不够大,宾客中竟有人起哄。
“仙君又不是你家供奉,怎的你说去就去啊。”
满堂哗然,笑声混着纷纷议论,顷刻间充斥整座客栈。竹韵面色不善,冷着脸一一扫过去,这记眼刀太疼,斩断半数吵闹,只剩下几多背身者,依旧碰头低语。
“仙君救命,”小厮说着就要往下跪,又被淙舟一把拖起,“仙君随我去看看吧,我家老爷感念仙君大恩,定会供奉长明灯,吃斋茹素为仙君祈福。”
不远处传来一声嗤笑,那起哄的人似是还要再说,可刚送了一口气,竹韵便又瞪了过来。
当真骇人,那人差点被这口气噎死。
“我随你去,”淙舟当那些喧闹于无声,“不需长明灯,多赠我两只野兔便好。”
哗声小了大半,雨声伴着鸣虫叫秋洇晕苍茫。
小厮一路上走走停停,他想叫淙舟快些,但又不敢,只得走一段停一段,时时回首以确保仙君没落下。
仙君似是个温吞性子,那后边跟着的罗刹就更不必说,那人就像是微服出巡的京官,落在仙君身后数尺远,沿着街道一寸寸的巡查,就连过街的老鼠都要看上几眼。
小厮偷偷瞟着竹韵,见他果真捏着老鼠尾巴,将之拎了起来。那老鼠受了惊吓,叽叫着拱起身子,张口就咬上了臂缚。
竹韵看着老鼠将臂缚啃的坑洼,一手揪着后颈皮扯下来,老鼠四爪腾空蹬着,叫个不停。竹韵轻轻一丢,那老鼠尖叫着回了墙根,眨眼的功夫便跑没了影。
淙舟已至身前,转过油纸伞回首看去,见竹韵拿着帕子把手搓的通红,接着又将帕子随手扔在树根积水里。
这位仙君还怕脏。
小厮没敢笑出声,忙掩唇转身,闷头前行。
方家的热闹可要比客栈那出唱的响,方夫人的哭声荡在整个庭院,若是忽略这吵闹,隔着院墙倒也看不出什么异常。小厮闻声忙推开大门,那一院的凌乱骤然泄了出来。
也不知方澄从哪拿来的火把,他站在堂屋中与父亲对质,堂屋里桌椅倾倒,好些都燎上了一层焦黑,那太师椅瞧着应是个值钱玩意,这一把火燎下去,哪怕只沾上几点星火,也只能当成灶下的柴火。
小夫人也在哭,她跪坐在一摊焦木后,想去夺下那火把,却又不敢上前。
“我说了我不休妻,”方才喊了许久,方澄嗓音哑的快要听不出人声,“那些个妖鬼邪神之说皆不可信,父亲为何…”
他实在说不出话来。
方员外也不曾想过儿子会有这么大的气性,影壁上篆刻的孝经此时成了一纸笑言。
方澄乃家中独子,是方家夫妇俩捧在心窝养大的珍宝,自小懂事。方澄年近而立还不娶妻,方员外前前后后张罗无数,不是方澄没看上人家,就是人家没看上他,方员外头发都要愁白了,方澄却只道不急。
这一不急便又拖了好些年。直至那日,方澄突然说要娶城东南那寡妇的姑娘为妻,方员外登时被一口气哽住,当夜便卧榻不起。
这寡妇家的姑娘是个命中带煞的,自及笄之年,到如今已经嫁了三嫁,每一次都没夫家都没落着半点好,不是骤染重疾就是横生灾祸,喜事变白丧,这三嫁让涣娘名声尽毁,城中无人不晓,有好事的孩童还传出童谣,口口相传竟是越来越邪乎。
方澄就在这满城风声中,向父母提出要娶人家过门。
方夫人照顾着夫君,昼夜不眠,她将儿子唤来问话,要问问清楚为何非得娶那家姑娘。方澄不多言,只道那是个好姑娘,不该以偏颇待人,而那姑娘也不该受此委屈。
他们在外间说话,里头的方员外听的是一字不落,好不容易倒顺的气又梗了回去,他瘫在床上,直叹家门无望。
那日方员外出城散心,在城门初碰上一云游道士,那道士道袍脏污,臂弯挂着一拂尘,那拂尘不知遭了什么罪,毛四方乱炸,沾着一片片的灰。道士拦住他车架,捋着胡须摇头晃脑,拂尘甩到另一边,口中神神叨叨的念着。
方员外细细听来,琢磨半天才听出这道士是说他家中有难。
他被忽悠回一根凤凰翎,也是爱子心切。
焦火气息混着雨潮,噼啪声伴着秋雨沥沥,这场雨下的透,西风携云送走暑热。
影壁被水洇出了痕,细密的刀刻被洗净尘埃。方夫人哭到失声脱力,倚靠着石榴树瘫坐下去,裙摆沾了树根的泥,偶有蠕虫爬过,青翠卷了黄边,飘飘荡荡黏在了额角。
是怕的,也是急的,好不狼狈,可她却顾不上些许,只以巾帕覆面。
一旁的胖丫头瞧见来人忙把方夫人扶起来,小厮搬来了高凳,搀着夫人坐下:“仙君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