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因为这个?你知道天下符合这两条的人有多少吗?”
“’白衣先生’说白慕仙就在村里!”
“他这么说了?他跟你说的?”
“他没有明说,但是他留下来两句诗。”
“什么?”老头努力做了一个迷惑的表情,他这样的欲盖弥彰让我非常不高兴。
“’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这是你最喜欢的两句诗。”我克制住内心的不满,依然心平气和地说。
“这诗又怎么了?这就能证明我是采花贼了吗?”大夫说着就要站起来,却身子一歪倒在地炉边,火苗几乎撩着了他凌乱的白发,“你给我……吃了……什……?”
“别慌,这药不会致命的,我只是想问你几个问题。”
“你疯了是不是?你……”大夫还想说些什么,但后半句话已经被喘气打断。
我蹲下身,从小到大,我还是第一次俯看我的先生。在炉火映照下,他此刻狼狈的样子像老鼠多过像人。
“我想要跟着庾先生出去,我被村子绑得够久了。我要去浩气盟,我要做一个江湖人!”
“那你就跟着他出去啊,你为什么要……”
“我要让他看到是我生擒了采花贼白慕仙,这样他们才明白我的价值。”说到这里,连我也忍不住停下喘了一口气,我担心不这样做我可能会被憋疯掉,“我本来只是打算把你的底细告知庾大侠,但是,谭梨给了我这瓶东西,我就有了另一个想法:直接把你抓住。我也是侠客,我今天要爪一个采花贼!”
“我不是……”
“浩气盟里的人说,白慕仙的右眼是波斯琉璃烧制的,让我摸摸你的右眼,我就知道你是不是了。”说完,我就抬手朝老宋伸过去,但就在我手指快接触到他眼眶的一刹那,大夫猛地坐起来,挥手打在我肩膀上:
“别碰我!”
震惊之下,我甚至没感受多少劲力,人就已经跌坐到地上,驯服得好像一条家犬。当时我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对于刚才的跌倒既不能理解,也不能接受。但片刻之后,羞愤跟恐惧让我的脸颊生起一阵烧灼感。
那边厢的大夫手脚着地,顶着一头乱发对我怒目而视,让我想到骨瘦如柴的狮子。他没有站起来,也许他尝试过,但失败了吧。
“走开!”他又朝这边嘶吼了一声,我刚才的踌躇满志在一瞬间里烟消云散,我忽然又想起来,自己只是一个诸事不成的村汉。我坐在地上连连后退,冷不丁右手触到一个物件。那是一张胡床,是大夫最喜欢的家什之一。
未及细想,我已经抄起胡床对着大夫扔过去。老人躲闪不急,床脚重重撞到了额头上。大夫应声倒地,炉火燎着了他的衣服,老宋一面打滚一面发出尖锐至极的惨叫,我从没听过一个男人发出这种声音,像是有人掐着脖子喊出的。
我站起身,看着眼前鸡飞狗跳的场景,没来由地,一股无名火窜了上来。我的眼珠又开始发烫,十指不受控制地颤抖,我感觉热血已经开始灌进我的心窍,周围的一切都变得既近又远。
我走上前一把薅住先生的头发,另一只手对着他的脸就是几下老拳。
我很久以前便知道,我是一个暴躁的人,可惜的是,我没有暴躁的资本。小时候我为自己的易怒付出过无数次代价,直到我学会咬牙隐忍。但本质上我仍然是一个暴躁的人,压抑的滋味太不好受了,所以当我面对一个不需要付出后果的目标,我有什么理由不让自己的热血畅意奔涌呢?
“我是侠客,我要抓采花贼!”
宋大夫在我的拳头下发出了一声声哀嚎,每一声都更加让人愤怒。我没算过自己打了多少拳,只记得自己当时脑子像是过火一样烫,期间有好几次,因为用力过猛我自己都摔倒在地。
等到我重新找回理智时,老宋已经蜷在炉旁不成人形了,这时我才意识到,我刚才做了什么。
热血退去后,我开始浑身发冷,后背一阵阵冒出虚汗。我强忍恐惧俯下身,眼前触目惊心的惨状让我好几次想要别过头去。
“老宋……”我轻声问。
地上的人回应了几不可闻的一声喘,息。我心中登时一宽:“还好,没出人命。”
但紧接着,另一个念头又让我的心沉了下去:情势非常不妙!老宋一定会把我毒打他的经过告诉庾大侠,毕竟这样的伤势除非瞎子才看不见。到时候我该怎么解释我的行为?我能说实话吗?他们怎么可能带一个动不动就热血冲头的人离开?
地炉仿佛失去了温度,我的背脊一阵阵发寒。冷汗好似冰花,一层层贴在我身上,又凉又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