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意顿时彻底消散,张深如触电一般,找准松懈时机,毫不留情一脚踹去,黎醒趁机紧抓住脚踝。他挣扎两下,迅速迅速用另一只脚踹去,直击那人肩头薄弱之处。
黎醒疼的闷哼一声,手却还是牢牢抓在脚踝上不肯松手。
张深生来最讨厌管束与强迫,方法用尽也没能救回脚,当下沉了脸:“松手。”
黎醒不为所动,扯过他的脚掌,手指轻柔抚上伤口,声音带了丝颤:“疼吗?”
张深动作停顿,肢体麻痹,思绪如海中船帆,漂洋远游。他野蛮生长了将近三十年,除了年幼母亲在世时被如此关切过,往后便再没有了。
父亲只会冷眼问错了没,兄长心软,每每都吹着伤口说小深不疼,发小即使心疼,也只会说对自己好些。
到了这种时候,身边亲近之人无人出口问一句,疼吗,你疼吗?
怎么不疼,只是疼习惯了,就麻木了,久而久之便忘记疼痛的滋味了。
翻涌的骇浪停下,水面归于平静,远游船只困于一望无际的海上,孤立无援。张深眼中一片沉寂,波澜不惊:“不疼。”
黎醒一言不发,丢下张深转身出门,不大会儿拎了个医药箱回来。他未经许可,擅自拉过张深的脚,闷头为脚心那些红肿的伤口上药。
张深抽动两次不成,索性放弃。他看不清脚下,只能感觉到棉签在摩擦血肉,动作不重,很小心轻柔,弄得有些痒。
很陌生,是不曾体会过的感觉,就像心里一片贫瘠的土地,被人小心挖开,埋了颗种子进去。
“玻璃渣。”黎醒涂着药的手停下,托着一寸极小的玻璃碎片举到张深眼前,隐忍又克制的开口,“它扎在你的血肉里,没感觉吗?”
别人硬,张深就会更硬,当即没了好脸,飞快抽回脚,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地回:“差不多得了。”
按理如此朝夕相处近半个月,到不了挚友,也可以是把酒言欢的好友。可两人现在的关系说不上好,又说不上疏离,处于极其尴尬的位置。
事不过三,黎醒好歹也是被众星捧月的人物,就是再敬着他,被这么一说,也不好意思再有所动作了。
果然,黎醒肩脊松弛下来,缓缓收手,将东西装回医药箱,语气难查情绪:“深哥睡吧,晚些我叫你。”
张深这人就这样,生来冷情,自由随性惯了,对人际交往的感情很迟钝,说什么做什么全由着本性,今天却破天荒的有了不知好歹的内疚感,那感觉短暂持续一瞬便彻底消失。
他跌回床中,被子盖过头顶,陷入梦乡。
再睁眼,夜幕已然降临,窗外灯火通明,家家户户点着暖灯,长巷甬道上横挂了串串灯笼,红黄光影交错,看起来温馨舒适。
一觉醒来,两人之间诡异气氛消失得无影无踪,又成了平时相处的常态。已至午夜,现在出门,到了看流星的地方,时间正好差不多。
村子外没有路灯,浓黑墨云压顶,行路全靠微弱月光照引,压根看不清脚下田埂朝哪个方向曲折。张深行走如常,脚程不曾慢,步履不曾跌,比白日里还快些。
黎醒就不行,走的颇为艰难,两步便打个晃,几次险些扎进田地里。张深放慢脚步:“跟着我走。”
“深哥看得清?”黎醒跟上去,追踩着张深的步子走。
张深摇头:“能分辨。”
“还有这种本事?怎么和小猫一样。”黎醒低低笑了两声。
张深不接受:“有我这样品种的猫吗?”
“猞猁。”黎醒点评。
张深无言,谁家管猞猁这种中型猛兽叫小猫,黎醒是中俄混血吗,行事这么战斗风。
村外三里地以外,有一片空旷平原,视线开阔,抬眸便将整片星空收进眼底,是极佳的流星观赏地点。
他们到的时候,空地上已经坐了好几堆人了,还有带着天文望远镜来的,专业设备还不少。好几处较为舒适的地方都有了人,寻了一圈后,选在了最偏的斜坡上,虽不如前列视线好,但也足够。
两人席地并肩,隔着一拳的距离,观人间星河。郊外的夜空,云薄稀疏,满天星斗,璀璨惹人眼,是繁华城市中见不到的景象。
“深哥。”黎醒突然侧头。
张深“嗯?”了声,追问话音还没脱口,一声声惊呼彻底盖住了交谈。他闻声寻去,夜幕下,流星闪着辉光划过,打破夜晚的沉寂。
紧接着,无数白光掠过,如疾风骤雨,倾斜而下。
“自然天象,令人着迷。”张深舍不得移开眼,感叹道。
黎醒点头,却说:“很美,可惜转瞬即逝,如烟火一样。”
张深怔愣,心脏鼓动,溯回至多年前奋笔疾书的夜晚。夏夜正好,他敞窗而坐,听蝉鸣雨声,书满腔热忱。在那个夏天,他完成了人生的第一部作品《潮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