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帕变得有点热,张楚岚隔着手帕试了试王也额上的温度,然后又撤下来,润到冰水里,接着又放到他额上。
如此循环几次,转眼间已是一个小时以后了。
王也总算醒了。
他抓起额上的湿帕子,正想问这是什么鬼东西,热的发干的嘴唇就被人怼了一杯温水。
“吃药。”
王也躺在床上转眼撞见了张楚岚那双大眼睛。
“……”
“一日三次,一次两片。”
“……你怎么知道。”
“上面写着,”张楚岚有点无语:“老师,你生病这么久了,好歹对自己上点心吧,你要是早点吃药,不至于现在还躺在床上。”
王也莫名有点心虚。
他从床上爬起来,接了药,一把往嘴里塞,一口气灌进肚子里。
张楚岚见他这么利索,心想,早干嘛去了。
王也从床头翻了翻手机,看清上面的时间,心道张楚岚放了学估计还没吃过饭,便提道:“你吃晚饭没有,我带你出去吃饭吧。”
“谢谢老师,不用了,我回去吃。”张楚岚背起书包,就差跟他说,老师再见了。
“那我饿了,我们去吃晚饭吧。”
张楚岚满脸,你饿了跟我有什么关系。
王也叹口气,心想算了,他躺了回去。
但躺了半天没睡着,又睁开眼,张楚岚竟还没走,站在一旁看着他。
“你不睡么?”
“今天好像睡得太多了,有点睡不着了。”
“吃了药,最好睡一觉。”
“嗯。”
“……”
张楚岚坐了回来,问他:“我背课文你睡得着吗?”
他可是语文老师,怎么可能听自己教过的课文睡得着。
他看了张楚岚一眼,心里在猜,他要背出什么东西。
“先帝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
为什么会是《出师表》啊?!
王也打断了他,无奈地说:“我还躺着呢,换一个吧。”
“哦。”
这老师还怪迷信的。
张楚岚想了想又开始背《千字文》:“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晨宿列张……”
“你会这个?”王也又打断他。
“会,小时候爷爷教的。”张楚岚提到自己爷爷愣了愣,闭上了嘴。
“怎么了?”
“老师,你别睡了,带我下去吃饭吧。”
冬日窥夏
03
张楚岚和王也这位新老师因为上次的事变得熟了点,偶尔课下碰到了能多聊点私人问题,相处模式不像师生倒像是朋友。
张楚岚问他为什么要教语文。
王也缩了缩鼻子,叹了口气,说:“一开始说好了教数学,可实际到了学校你们这缺语文老师啊。”
“我就只能服从调配了。”
“哦,”张楚岚恍然大悟,“怪不得你上课,大家都睡一半。”
专业不对口,教学水平实在欠佳。
王也知道他想说什么,给他脑袋一记脑瓜崩,笑骂道:“小兔崽子。”
“我再次,你们课文还不是背的滚瓜烂熟。”
那是因为他每次都罚背书,都给班上同学背出条件反射了。
张楚岚捂着额头,最终没把这句心里话都抖落出来。
星期一,升旗台,鉴于张楚岚又考了第一,校领导让他上台发言,跟大家分享一下学习经验。
张楚岚不想去,可他不好拒绝。
拿着写满两张薄纸的讲稿,内容枯燥无味,无非是一些虚假但好看的学习方法和满篇对学校帮助他的溢美之词。
他个儿高,台上的话筒高度比他要矮一截,他手里全是汗,也不想着把话筒架子抬高一点,非得趴着说。
但也许,他也只是想找个自己能够顺理成章趴着借口,缩成一团,于是就可以挡住余光里永永远远抵挡不住的视线。
嘴里的词句机械地往外蹦,耳边传来大家的窃窃私语,有怜悯,有嫉妒,有憎恶,有艳羡……
一想到这些,他精神崩成一条线,死死抓着稿纸,把纸的边角揉成一团,他开始犯晕,嘴里反酸,脚下似乎踩着棉花浑身像扎着针一样难受。
他猛地抬起头,对上了老师队伍里的王也的眼睛,王也皱着眉,眼神复杂,不晓得在想什么。
张楚岚迅速埋下头,抛掉了所谓演讲该有的语速,飞一样地丢完了接下来的废话,在老师惊异的眼神里,说了声:“老师,我有点不舒服,想去厕所。”
“啊?啊,好,去吧。”
张楚岚把稿纸团成团塞进衣兜里,逃也似的跑去了厕所,撞开一扇厕所门,扶着水压器,微蹲着,吐的昏天地暗。
他眼前泛起黑色的雪花,和小镇里终年的积雪不一样又一样,几乎要把他埋在里面,他脑子里一边清楚,一边混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