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成章平静下来,“说来说去,你实则还是决意回宫的。”
霍暮吟不答反问,“咱们离开盛京,还有什么地方可去吗?”
霍成章以为事情还有转机,认真道,“为父不做没有准备的事,自然找好了去处。扬州桓家家主与爹甚是投契,他已经打点好了扬州知府,届时我们就在路上假装遇到水匪,弃船而去,改名换姓在扬州落地生根,想也不会太过艰难。扬州也算是烟火人间的风流宝地,你觉得如何?”
霍暮吟道,“扬州很好,爹爹和娘先去,我随后在与你们汇合。”
她想了想,又道,“爹,桓家二公子,名唤桓承礼的,还请爹务必不要让他到盛京来。”
藏天光廊下的两具尸首,除了琥珀的,还有桓二的,霍暮吟难免担忧。
霍成章不知内情,疑惑不解,“为何?”
霍暮吟一时想不出什么缘由,便胡诌道,“早些时候契丹犯境,太子薄安便想遣使招安,桓承宗和桓承礼是太子手里的人选,想来是太子一脉。眼下薄安双目失明,身有疾缺,东宫眼见易主,不宜再让他们上京来,否则我还要分神护着他们。”
她说的都基于当前发生的事实,真假参半,倒也理由充分,不容辩驳。
可霍成章作为她父亲,终究还是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半晌,他问,“当真?”
霍暮吟道,“自然是真的了,我什么时候骗过爹爹。”
霍成章这才放下心来,从腰间摸出一块掌心大小、四五个铜钱厚的修圆赤金令,摩挲了好一会儿,将它交到霍暮吟手心里。
“三千死士,可敌万军,从此听你号令。”
霍暮吟直起身来,看着手心里沉甸甸的令牌,大惑不解,“爹?”
霍成章道,“见此令如见统领。”
他说着,转头唤道,“无憾,过来。”
他的随身侍卫应声而动,迈步过来。他身量不算太高,精瘦白皙,面相颇为英武,霍暮吟觉得他眼生,转头看向她爹寻求答案。
霍成章道,“无字辈死士第一人,日后有什么事情,可以直接吩咐他。”
霍暮吟有些微错愕,随即笑道,“内宫之中,我身边怎么可能有个男人随身近侍。”
无憾闻言,四平八稳道,“属下可扮成侍女随侍左右。”
他说得很是正经,丝毫没有玩笑的意思。
霍暮吟描摹着他的轮廓,想象着他扮成女装的模样,忍不住“噗嗤”笑出声。
旭日渐热,孔雀展羽,水珠剔透晶莹,风声也格外悦耳。府上的乐匠在操琴,丝竹如豆般跳跃,雨后的夏日也显得可爱。霍暮吟这些日子以来,头一回真心地笑开,什么俗世什么尘埃都渐渐褪去颜色。
无论什么时候,总有人站在她身后。
霍誉、华桃、她的母亲父亲。
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说是命运捉弄,命运又何尝没有给予馈赠,至少到现在为止,她在意的人,她想保护的人都还活着。
霍暮吟笑着笑着,眼泪便顺颊而下。她提起身,如同小时候一样扑进她父亲的怀里,哭了个肆意。
关于赤金令和死士的由来,霍成章交代了一二。这是他保守多年的秘密,京中所有的人都以为他无所事事,甘为商贾,满身铜臭味,士大夫不懈与他为伍,一切自甘堕落、短见奢靡、耀武扬威都成了他最好的保护色。
掌管死士算来也有二十余年了,帮陛下剪除党羽、稳固江山,唯一一次违抗皇命,是当年要追围他妹妹霍苒苒的时候,他不动声色地做成“功败垂成”的模样……
现如今是第二次违抗,他将赤金令易了主。
没隔几日,东宫太子薄安不堪失明失位之辱,拔剑自刎,留下一封“斥世书”,言说自己多年来筹谋的艰难坎坷,说夺嫡之争的残忍龌龊,说他身不由己的痛苦和不可对人言的爱慕,字字句句,皆是泣血。只可惜他双目失明,运笔虽好,仍免不了字字相叠,墨色晕染,叫人难以辨认。
薛美人难以承受丧子之痛,也跟着薨了。
宫中出了这样的大事,霍暮吟不得不提前回宫。
玳瑁伤势太重,刚刚有些好转,霍暮吟便将她留在霍府养伤。琉璃已经大好,又因着新入宫的侍婢需要登名造册,尚需时日,珊瑚和无憾都还未能入宫。
于是便带着琉璃贴身伺候。
琥珀死了这一桩事,主仆之间心照不宣。琉璃嫉恶如仇,见不得有人害霍暮吟,她觉得琥珀死得不冤,倒也不怎么想念,伺候霍暮吟越发尽心了。
御林军列阵,贵妃车驾穿行过闹市,围观的百姓都说贵妃回宫,国运有救了。也有酸夫子反驳,斥说国运兴衰怎么可能系于女子一身,劝人好好读书考取功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