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的是,上一世的霍暮吟心有怨愤,这一世的她心如止水,甚至有种壮士断腕的悲壮。
因着是冲喜,陛下身体抱恙,于是入宫以后又是一串繁冗的流程,有许多地方不一样,更繁复了些。
又拜过太庙,见过太后皇后,最后踏入荣华宫的时候已经月上柳梢头了。
霍暮吟一入宫便直奔榻上,整个人扑进喜被里,不想再动弹。
身下红枣桂圆莲子硌得人发慌,她也不动。
太累了。
感觉被抽干了精力,上一世都没这么累。
玳瑁稍稍收拾了一下殿里的陈设,也瘫在榻下,道:“诸位皇子倒是捧姑娘的场,都来了。”
霍暮吟翻了个身,一个“大”字仰躺着:“哪里是捧我的场,分明是要给大臣们表示他们多有孝心呢。”
从前可没有父皇纳妃皇子迎亲的道理。
琥珀趴在榻上,拣榻上的桂圆掰开吃,囫囵道:“这么说来,宣皇子倒是与众不同了。外头都说他比太子还温厚些,也不和谁为伍,那个词叫什么来着,虚……什么静的。他今日可没来凑热闹,想也是避嫌。”
霍暮吟冷哼了一声。
温厚?薄宣跟这两个字就不沾边。
头上的发饰很重,硌脑袋,她使尽力气坐起身来,抬手去摘头上的钗镮。没有铜镜照着,她有些不得其法,钗镮被青丝缠住,一时半会儿摘不下来。
玳瑁见状,从地上起来,道:“姑娘,我来吧。”
还没等她应下,外头有个穿绿色比甲的小侍女探头探脑,霍暮吟虽没看到真人,可廊下的灯将她的影子投了进来,看得分明。
玳瑁问,“谁在外面?”
那小侍女才要进来,就被一只手拎到了边上,一抹修长的身影映入眼帘。
霍暮吟愣了一下,反应过来那是薄宣——那个消失了一天的“温厚”的、“要避嫌”的皇子。
美眸悄悄翻了个白眼,她坐在榻上,由着玳瑁为她卸下钗镮。
不知是薄宣气场太过肃杀将玳瑁吓住了,还是玳瑁太过尊礼依法,见薄宣来了,竟垂首退到一边站着。
薄宣黑眸沉沉,腿上的动作却慢条斯理。他气定神闲地走到榻边,毫不避讳地坐在霍暮吟近旁,自然而然地拢起手里的扇子,上手帮她卸下簪钗。
“这……”玳瑁觉得不妥,上前一步,被薄宣一个眼神阻滞在原地。
霍暮吟身子有些微发僵,由着他摆弄青丝。她尽量用平和的语气道:“你来做什么?”
可恨的是薄宣此人不答反问:“贵妃娘娘……不希望我来。”
霍暮吟心道:不希望。
可她不敢说,握起小拳头捶了捶发酸的肩膀,嘟嘟哝哝:“明日到太庙过了明路,你我就要母子相称了,日后少不得要来来回回的,不希望你来,你就不来了么?”
要是这样,那她可希望这一切都别发生。
霍暮吟鼓起脸,生着没来由的气。
她身上有种小女儿家娇嗔的意味。她自己没有察觉,薄宣却盯着她干净的侧脸,突然觉得心情好极了。
他不疾不徐拆下了两只最重的簪钗,余下的发髻复杂,他没有耐心,便将那些固定发髻用的轻便小金钗留在她头上。
重新拿起纸扇,打开,轻轻摇着。
空气里除了他摇扇子的声音,四处透着一股极富压迫感的安静,让人如坐针毡。
玳瑁和琥珀看了着急,硬着头皮,私底下相互扯着袖子,却都不敢说话。
薄宣道:“乃高德明日行刑,去看看吗?”
霍暮吟累了一天,腰酸背痛,就想瘫着:“无事不登三宝殿,你来不会就是想说这个吧?”
薄宣侧眼过去,“我来是想看看,贵妃娘娘明白太后为何一定要让你入宫了没有。”
修长的手指捏住她的肩膀,圆润的指腹拂过精美的锁骨,隔着层层嫁衣,霍暮吟仍被她带起一身战栗。他揉捏着她发酸的脖颈。动作娴熟,力道恰到好处,肩颈的酸疼在这一刻得到了些许纾解。
这是上一世的霍暮吟不曾享受到的待遇,可见要过太庙的“母妃”身份是起了些作用的。
霍暮吟心里总算舒服了些,深吸了口气,回答他的问题:“让我入宫不过是为了我爹爹口袋里的钱,国库日渐空虚众所周知,但凡在盛京混了些日子,就不该问出这样的问题来。”
说到这里,她忽然顿住。
以薄宣的朝政敏感程度,是不会问这种显而易见的问题的,他分明知道了些旁的什么。
她摘下薄宣捏在她肩上的手,转过身来正色道:“难不成还有别的缘由?”
她认真极了,大大的眼睛就这么盯着你,卷翘的睫毛根根分明,眸子里波光流转,目不转睛地等着答案。比之顾盼之间的勾魂摄魄,认真时候的她就像是钻地的精灵,顺着视线往人的心里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