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说得无心而顺口,却像一柄长剑,照着霍暮吟心里戳。
她望向镜中立着的自己,半年过去,容颜不改,可皮囊下的那颗心早已千疮百孔——
大约再没有任何事,比被背叛来得更让人窒息。
说到底也是她识人不清,怨不得旁人。从前被薄宣那副皮相蒙蔽,只以为他温润如玉、弱小无依,却不知他阴晴不定,手段骇厉。早前她见他被欺辱,常常施以援手,数次铤而走险救他于危难,如今想来,那些时候他应该都早有了解决之法,却作壁上观,看她如跳梁小丑一样前后奔忙。
可说他灭了国公府全府,她多少还是有些存疑。
两行清泪从眼角滑落。
霍暮吟立刻抬手擦去,唯余浓重的鼻音证明她短暂地哭过,“叫你打听的事情,如何了?”
琥珀听她声音,自悔说错了话。
她一边挖出药膏涂在那星星点点上,一边道:“原本是打听不到的,那里的人一见我就像是见了鬼一样。还是老陛下身边的汪公公告诉我,是太子殿下传令不许他们走漏风声,这才没人敢和我说话。”
“至于娘娘要我打听的,我从汪公公那里打听全了,桓二公子今夜在御前值守,我已经让汪公公带了口信,约好了今夜二更时分,桓二公子会于嘉定门前巡逻几个来回,太子殿下今夜要去乾天殿守病榻,想来不会撞上。”
霍暮吟留琥珀一同用晚膳,晚膳后约莫一个半时辰,她同琥珀换了衣裳,狠狠扇了自己一巴掌,营造出主仆龃龉的假象,叫殿外开门,捂着脸夺门而出,丝毫不给那影子寻问根由的机会。
那影子猝不及防,加上她捂着脸,故而没看见她的长相,却也看见了指缝之间的红痕,可见是当真挨了打。霍姑娘早前也是惹不得的性子,闹过几回,有此一怒倒也不稀奇,是以影子没有深究。
霍暮吟跑得飞快,丝毫不敢回头稍看。
她自小跟着父亲进宫,知道宫里的南北东西路,抄了近道到了嘉定门。远远看见一抹身影按刀逡巡,她才缓下脚步,浅浅吸了口气,正要从巷口走出去。
忽然,灰暗的巷口伸出一只修长的胳膊,握住她的手腕,狠狠往后一带。
霍暮吟一下失了重量,后背撞上了坚硬的宫墙,随即喉间缠上一只骨节分明的手。
修劲的身形带着压迫感紧逼而来,清冽的雪松香盈满鼻息,霍暮吟认出来人,心狠狠地往下坠。
“昨夜不是说腿软了吗?还这么能跑?”
他刻意压低了声音,软唇擦过耳垂,激起人一片战栗。
霍暮吟被禁锢在他与宫墙之间,逃无可逃,被迫抬头与他对视。
薄宣偏头瞟了一眼按刀巡逻的人,收回视线。
“这么想见他?嗯?”
凛冽的杀意四散而起,似乎只要霍暮吟应下一声,这里立刻又是血雾漫天。
霍暮吟咬牙,“我有话要问他。”
薄宣冷笑。
霍暮吟抬眸,眸光如厉,“别逼我恨你。”
薄宣又冷笑。
眼前浅影轻移,霍暮吟尚未来得及反应,唇上便袭来一记柔软,冰冰凉凉。
薄宣泄愤一般厮磨啮咬,很快两人嘴里都尝出了血腥味。
良久,他才微微撤离。
“你已经恨我了。”薄宣说。
恨他的人多了。
话是这么说,他却是目光灼灼地盯着霍暮吟,不放过她脸上任何一丝表情。
霍暮吟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继续纠缠,把头偏向一边。
薄宣瞬间目如深潭。
良久,他凉凉吩咐,“把人捉回‘藏天光’。”
霍暮吟心里一惊,便听他说,“到时候想问,再问个清楚明白。”
此话入耳,她心里便陡然不安起来。
他盛怒也好,发狠也罢,总不该是如此平静的模样,平静到她背后冒出了冷汗,总觉得回到“藏天光”,就会有一场残忍的杀伐。
霍暮吟轻轻战栗。
忽而脚下一轻,整个人被扣进冷硬的怀里,清冽的冷松香扑满鼻息。他的动作比往日的更加粗鲁,隔着他的太子冕服,她能听见一下一下有力的心跳。
她听过这样的心跳好多次,床笫之间,他总喜欢把她摁在离心脏最近的地方,感受他的心跳。
“不用了,”霍暮吟突然挣扎起来,“我不想问了。”
“来不及了。”声音淬着冷意,不容拒绝。
辊金蛟龙靴踩碎了落叶,发出嘎吱声响。宫灯把两个人的影子拉得无限长,萦绕在两人身上的,是令人窒息的沉默。
走入藏天光的殿门,空气中便飘散着一股血腥味。
“啪嗒、啪嗒、……”
耳边传来血滴声。
霍暮吟心头涌上不祥的预感,慌乱无极地从他怀里探出头来看,一时间吓得肝胆俱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