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厮一矮头,忙不迭去了。
河床长而窄小,一时间要调度六艘一模一样的画舫齐齐到渡口来,委实是有些难度的。管事又不曾张罗过什么大场面,是以也没有更好的办事章法。
好在霍暮吟颇有耐心。
她窝在摇椅上轻轻晃着,举起糖人对月端详,心里希望这鲤鱼糖人当真能给她带来好运。耳旁河水声潺潺,长篙入水的声音清冽,她想,她就像这支长篙,捞起周边许多窃窃私语的议论声。
半晌,六艘一模一样的画舫齐齐靠岸。
琉璃又给了管事一百两,道:“让你的船夫们机灵些,不该看的别看,不该说的别说,否则下场我不敢保证,听明白了吗?”
管事笑吟吟地接过银票,忙不迭点头,“自然自然,干我们这一行的,自然都只长了手脚,不长眼睛耳朵嘴儿的。”
琉璃点点头,“最好是你说的这样。”
说着回身,扶着霍暮吟上了其中一搜画舫。
片刻后,她钻下船来,自己上了另一艘。
画舫的管事吹了声哨,六艘画舫在河面上穿梭来回,队形好似伶人起舞般迂回,很快众人就眼花缭乱了。好在窗上还有剪影,还能知道哪两艘画舫里坐了人,却是不知哪艘画舫里坐着娇小姐,哪艘画舫里坐着侍女了。
最后画舫排成长长一队,依次驶离渡口。有的人沿回廊跟着画舫跑,想看看这神秘的小姐究竟要去向何方,有的人则作鸟兽散,自己寻喝酒吃肉玩乐的好去处了。
霍暮吟坐在画舫里,暗暗数着时间。
她伸出舌尖,舔舐着手里的鲤鱼糖人,甜味化入口中。也不知是不是日子太苦了些,幼年时常觉得太甜的东西,现下尝着,却是甜得刚刚好。
岸上锣鼓喧天,她却只能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心跳。
该来了,她想。
一道黑影鬼魅般逼近,落在船篷之上。手指探开画舫软烟罗帘的那个瞬间,霍暮吟猛然屏住呼吸。
她迅速拔下头上的金簪,暗暗抵到自己的脖子上,指节有些不听使唤,她张了张手指,重新握住,用力得手都在颤抖。
来人一身黑衣斗篷,铁甲覆面,半跪在画舫的小甲板上。撩开软烟罗帘的那个瞬间,他遽然睁大了双眼!
他刚要探身进去,霍暮吟压低了声音喝止:“别进来!”
影卫身形一顿,不敢再进。
她颤着声音问,“从什么时候开始跟着我的?盛京?还是鹤飞酒楼?”
又问:“你们主子呢?为何不给我传讯?让你们主子来见我。”
她一手捏着糖人,一手拿钗尖抵住脖颈,天人似的容颜眉眼厉荏,她下定了决心,今日薄宣不来见她,她就去见薄宣。
也不知影卫是不知内情,还是不敢乱言,他瞧着还有些年轻,露出的一双眼睛却是历经沧桑的淡漠,他僵在原地,没有擅动。
岸上的游人注意到了这头,霍暮吟听着熙攘人声,道:“告诉你们主子,我已经张扬出动静来了,他若是不来寻我,自会有人来寻我,他知道是谁。”
她在赌,赌薄宣不敢让她落入滇南王手中。
她必须和薄宣见一面。
船身轻轻一沉。
影卫猛地回头,瞧见一双潜织金线的厚底黑靴,大为惊骇,慌忙收回抬帘子的手,转过身来恭敬跪下,意在请罪。
薄宣抬手,立刻有人将摇桨的船夫拎回岸上,影卫接过摇杆,当起一个称职的船夫。
一切就发生在眨眼之间。霍暮吟不知外头发生何事,心下大鼓擂得更响,拿着金钗的手不自觉用力,渐渐将白皙脖颈划出些许血迹,但她丝毫没感觉到疼。
软烟罗帘外,一道修长的身影曲腿蹲下,骨节分明的手挑开舫帘。
“我说了!告诉我你们主子的行踪,或是让你们主子来见我!”
她压低声音,态度坚决。
如羽的长睫没能掩盖她凌厉的视线,抬眸,却陡然撞进一片翻涌的眸色中。
她猛然一怔。
小小的画舫轻轻颤了一下。
薄宣神色如常,面容白皙,眉宇之间拧着阴翳。
视线落到她颈侧的一点嫣红,长眸轻眯,声音发沉,“这么想见我?”
霍暮吟抿抿唇,比预想之中来得快太多,她有些无措。
曜黑的眸里压着流光,她从他眸中看见自己的剪影,鲜明的、用力的、错愕的,也看见微凉的眸色下翻涌着的、惊涛骇浪般的情绪。
他紧紧攫住霍暮吟,一如猎鹰瞧见跳跃的白兔。
薄宣抬手揭下自己身上的黑色斗篷,探身进来。
他没有说话,却比说话更让人捉摸不透。许是岸边喜庆的灯笼光影太盛,将他的眸色染暖了两分,他收敛了些许戾气,眸光舔|舐她的眉眼,掠过琼鼻朱唇,落在脖颈之间的那一点嫣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