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抬手,松开长指,一块方糖大小的金牌从他手中垂落,被他捏着,晃了又晃。
他们隔得不算远,可霍暮吟看得分明,这块令牌的形状和上面浮刻的篆文“宣”字,都与上一世她在薄宣身上看到的一模一样。
仿佛被钉在原地般,霍暮吟的心止不住地往下坠落。她渴盼着能打听到薄宣的消息,趁他羽翼未丰把他扼杀在摇篮里,可却又不想打听到他的消息,因为他一旦出现,此后她走的每一步都是凶险。
“说说吧,你知道的有关他的事情。我看看是不是我知道的那个人。”十七的声音微凉,言语之间有不容拒绝的威重。
霍暮吟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突然轻嗤了一声。
她松开攥着的手,视线牢牢锁住面具后那双晦如深渊的眸瞳,一边缓步靠近,一边柔声道:“你想知道,我就告诉你。”
“他诞于庆历元年除夕夜,失踪二十一年,于庆历二十二年再度出现,杀皇兄,弑太子,入主东宫,屠戮臣民,搅弄风云。”
庆历二十三年,他盯上父妃,多次撩弄于宫宴、于寝殿、于皇帝病榻之前,凡见者,杀无赦,乐此不疲。
庆历二十四年,他权掌天下,偷天换日,私囚父妃。
做了这一切的一切,世人却仍称颂他光风霁月,虚极静笃。可若当真有佛说的十八层地狱,第一个下地狱的便该是他。
后面这些,她没有说。
十七眸色仍然平静无波,她看在眼里。可她心里始终悬着一块大石,好像她再往前一步,这块大石就要坠落,将她的心砸出一个无底洞。
她鼓足勇气问出口,“所以,我想找的阿宣,是你知道的那个人吗?”
第8章 薄宣
乌云遮蔽了漫天星子,落下丝丝春雨,无声滋润着万物。
霍暮吟的神情认真极了,小脸泛起些许粉晕,一双水润的眸子就那样看着你,额前的碎发因着方才戴帷帽的缘故,有些零落,像是天外桃源误入人间的小妖精。
十七看着她,平静地道:“这块令牌是我的。”
话落入霍暮吟耳朵里,她心里却没有想象中的那样惊涛骇浪,反而松了口气,心道,果然呢。
身段一样。
气场一样。
锁骨上的黥纹一样。
耳朵上虽少了个银寰,可那也是穿个耳洞的事情。
霍暮吟问,“你是从滇南来的?”
薄宣反问,“你对我很感兴趣?”
霍暮吟摇摇头,又点点头。
薄宣看着她,试图捕捉她身上勉力压下的不安感,淡淡说:“我是从滇南来的。”
霍暮吟不知道说些什么好,点点头,“后会无期。”
她转身走出门,心想,原来上一世的薄宣,也是在春天刚回的大盛,在万物复苏的季节,在她入宫为妃的时候。
被春雨打湿的绣鞋沁着凉意,凉意从她脚尖往腿上钻。她重新戴上帷帽,朝着来的方向返回。
身后,薄宣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出来,倚在门上,看着那道倔强的身影走远。夜明珠的光晕撒在他脸上,在鼻翼投下一片阴影。
“‘杀皇兄,弑太子,入主东宫,屠戮臣民,搅弄风云’。”
他低声呢喃着,抬眼望向霍暮吟单薄的背影,浅笑,她怎么什么都知道呢?
*
霍暮吟心里生出浅浅怒意,暗骂这禅修院究竟是什么地方,竟连个引路伺候的人都没有,还要将伺候的人都隔在外头!才导致她误入房门,遇见了薄宣。
待走到西边第十七间禅房,远远看见有人提着灯笼相等。那人身形有些微佝偻,固执地站在细雨里。
远远见霍暮吟来了,那人便将背挺直了些。
霍暮吟压下心里的不快,脚步紧了些。待走近了,才发现那人脸上蒙着一道葡萄紫的面纱,高挺的鼻梁和深邃的眉眼证明了面纱之下是张极美的脸。与中原的美不同,她美得棱角分明,只是这样一来,便显得她头上的团圆髻有些格格不入。
她先是试探着问了一句,“早前送到贵府上的青菜,可还新鲜吗?”
“新鲜。”嬷嬷嗓音有些沙哑,也没有上前来携她的手,折身进了屋,“备了热茶,倾城姑娘屈身喝些?”
自打被陛下御赐了“倾城”二字,京里有些上了年纪的命妇贵人都喜欢唤她作倾城姑娘,霍暮吟坦然受了,提起裙摆踏入屋里,“是我的口福。”
雨后碧螺春在小火炉上不断滚沸着,茶香四溢。折香嬷嬷跪坐在矮桌旁,倾身去提,金黄的茶汤从壶嘴溢出,注入霍暮吟面前的茶碗里。
霍暮吟取下帷帽,便听折香嬷嬷像是闲话家常一般絮絮道来。
“上一回见倾城姑娘,还是我们家娘娘在世的时候,如今多少年过去了,未想姑娘出落得这样好看。当年我们家娘娘见到姑娘就喜欢得紧,还送了姑娘一块金骰子做首饰,姑娘可还带在身上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