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禄子会意, 点点头,“玳瑁姑娘尽管去便是。”
“你们——”他转过身,吩咐跟来的小黄门,“都端上东西跟玳瑁姑娘走,将东西入了库房。”
门声落下,人影走远,室内只余清浅的呼吸声。
拂尘尾柄挑开纱帘,霍暮吟已经半坐起来,靠在榻上阖目养神。
面色苍白,青丝如瀑。
禄公公敛下眼眸,没有再看。
霍暮吟听见脚步声,仍阖着眼,直入主题问道,“你们主子真的死了吗?”
往常清透的声音,此刻伴随着粒粒沙哑。美眸睁开,视线坚定望了过来。
许久不见,她才发觉小禄子成长了许多,手执拂尘的姿势也变得有模有样,也不躬着背了,站着的样子与大承恩寺的新住持持戒无异,大有掌管一方的气势。
这便是薄宣手底下的人该有的样子。
“薄宣,死了吗?”她问。
小禄子低着脑袋。
他不敢对她不恭敬,却也只是笑笑,“眼见皇贵妃娘娘掌六宫宝册,侍寝在即,不日入主中宫也未可知,却不知因何这样恰巧,在这时候病了?”
霍暮吟听言,唇角无力地勾了勾,道,“你们主子叫你问的?”
小禄子没有答言,他心想,这样乱吃飞醋的话,不得授意他又怎么敢问?
霍暮吟看他欲言又止的模样,心下了然。
她垂眸笑道,“我早该知道他还活着,真是可惜啊。劳公公转达他,他若能袖手旁观本宫侍寝,那本宫也无二话。毕竟,跟着一国之君,比跟着一国太子好多了,不是吗?”
她这话难辨真假,小禄子眉心一跳,道,“皇贵妃娘娘原不是浅见的人才是。”
现如今的景况,转瞬之间天下易主也未可知,谁又能知道陛下的皇位一定能坐得安稳呢?
霍暮吟脑袋有些发闷,她有气无力地笑,“禄公公身在局中,不如本宫袖手旁观看得清楚明白。你们家主子想赢这一局,还得有大本事才行。从未见过小狗咬得过老狼的。”
小禄子一颤。
她说他们家主子是小狗?
再次抬眸,他的眼神变得犀利而坚定,带着莫名的信心,“贵妃娘娘有所不知,事情,只有我家主子不愿做的,没有我家主子干不成的。”
“是吗?”霍暮吟冷笑。
“贵妃娘娘好生安歇,只我家主子说了,不可太过糟践自个儿的身子,若是娘娘不愿侍寝,便只和奴才说一声便是了。”
瞧瞧,手眼通天。
倒会瞒她一人。
小禄子走后,霍暮吟靠在枕上,双鬓疼得厉害。
她是有气的。
气薄宣不辞而别,气他没有相告,也气自己居然想从薄宣那里获得有关于他的知情权。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从那一夜的白玉案,还是从七月十五的幽篁竹廊?
薄宣是拿准了她不敢侍寝,不敢让陛下知道她非完璧之身,才这样有恃无恐的吗?
到底是女儿柔肠,越是在意,越会多生疑虑。
然则霍暮吟从来都是骄傲的人,从小被娇惯着长大,只有旁人顺着她的时候,凡事也只有她愿与不愿。眼下看似受薄宣掣肘,她便非要挣出一个破局的法子来。
两鬓突突跳着,不得安生。
琉璃熬了药进来,道,“娘娘就当可怜可怜那株苦菊,都快浇萎了,今日便多喝两口药吧。”
霍暮吟点点头,将自己撑起来些,道,“听你的话,不为难那株花儿。我都喝了,你去问问小禄子,这几日陛下的起居都在什么地方,惯吃什么菜。便说是我要的。”
说着,端起热乎的药碗,仰头灌下。
苦味入喉,霍暮吟说不出自己是什么感受。空荡荡的胃迎来一股灼热感,她紧闭双眼,生生捱过。
口腔苦味四散,成了回甘。
太医院里尽是杏林好手,不过两三日的功夫,法华庵娘娘的病就大好了。
这日,陛下处理完军机大事,喝茶的功夫,问身边伺候的小禄子道,“昨日说是苒苒的身子有了起色?”
小禄子笑得谄媚,上前来擦擦御案上的水渍,“是呢,说是能下地走了。”
“可愿见朕?”
“这……”小禄子笑,“天下人哪有不愿见陛下的,您久病初愈,皇贵妃娘娘恐将病气过给您,这才未曾见驾。”
“你倒是知道她的心思。”
黄金宝座上的帝王慢条斯理地吹开茶叶沫子,淡淡说了这么一句。
小禄子一愣,后怕的感觉从尾椎骨飞蹿而起,头皮一阵发麻。
他猛然跪到地面上,紧咬着唇,一言不发。
伴君如伴虎。
他师父乃公公教过,长伴君侧的人该做个纯臣,不该妄议和揣度谁的心思,否则便要大难临头了。